“行了,客人走了,有什么话直说了吧。”我推开秋嶷楼的大门,把里面的人拖出来扔到地上,“作为交换,我先让你们见一见‘苏公子’,嗯?”
地上的人一身白衣,长发凌乱,苍白的脸被我踩在地上,倒真显出几分病态的样子。
秦殿江见了,倒抽一口气,连忙走过来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他仔细瞧过一阵,这才对着身后的秦阳说道:“假的。”
可惜秦阳脑子笨:“什么假的?”
“当然是我们的‘苏公子’是假的。”我抬起“苏然”的脸左右看了看。刚刚被我们这样一蒸腾,他脸上的妆容都被尽数抹去,露出他本来的样貌。
“我可没有让死人复活的本事,顶多找个人代替他。你说对不对,小美人?”
“苏然”扬起一张艳丽的脸,谄媚地说道:“兄长所言极是。”
我抚掌一笑,道:“你很聪明。这点,和苏凌钧像极了。”
他温顺地应着话,跪在地上等候我的发落。
“先回去吧,如果苏凌钧来了,我再找人去叫你。”
“是。”他站起身,大着胆子揽住我的肩,“那今天……”
“我去找你。”我抬头亲了亲他的头发,“听话,回去。”
听我这么说,他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下人离开。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说话,别坐在这儿给我当哑巴。”我拍拍秦阳的手,提高声音冲他们说道:“劳烦二位官人回个话?”
秦阳推开我,无比嫌弃地低吼:“自愧不如!”
我挑眉道:“你本来就不如我。”
“别吵了!秦孤,你不解释一下他是谁吗?”秦殿江是个聪明人,他没有傻兮兮地跟着秦阳一起讽刺我,反而很关心我的作风问题。他问我:“你的新相好?”
“红楼子里新来的小美人,你可以这么理解。”我寻思着苏然的身份,斟酌着开口:“苏然到底算是秦家的人,与我又是一母所出,他死之后的事情,我有责任帮他处理好。那美人刚来红楼子没几天,还不曾被人碰过,干干净净,倒也配得上苏然的出身。”
“可他苏然是公认的私生子,你却是作威作福的秦长子,你就不觉得有些不公平吗?”秦殿江不吃我这一套。谁叫他打心眼里就看不惯我。
“况且,他死了你都不让他安分,非要把死讯压下去。弄得现在还要找个人来替他。你说你,图什么呢?”
“图的就是你们秦家好面子啊。还有,从一开始我就没否认过我们是私生子的事实,是你们顾面子不往外说,这能怪谁?”我和他吵的有些累了,想把他俩从我这赶出去。但是一想到要紧事还没处理,只好耐下性子问他们:“那么,作风问题谈完了吧?正事呢,说出来听听。”
秦阳看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到桌面上:“你看看这个。”
我展开书信,粗略地扫过一眼。
这是一封战之人,下笔之洒脱,字迹之扭曲,用词之狂妄,语气之嚣张,整封书信明里暗里都在叫嚷着:“你这区区中原王朝,我早晚要一锅端了你们!”
我前后翻动一下,没瞧见署名,便问:“这战书谁下的?”
“长缨。”秦殿江拿过战书,指着上面最后一个字的末尾道:“这是边月国的枭印,每代王朝的枭印都不一样。但是自从几年前边月国战败,他们就随着我们改枭印为狼印。枭印已经是上一代人的代表物了。”
“而且,前边月国的掌权人至今仍被监视,其余俘虏非死即残,断没有反抗的可能。所以,能下战书的,只有从一开始就被送进秋府的前边月国国主之子,长缨。”
“长缨,我知道他。三年前秋府出事,他就趁机跑了。”我抚上战书上的枭印,道:“当初,长缨在父亲的庆功宴上闹事。先皇是看中秋太傅的手段,才把放/荡不羁的长缨交给他‘管教’。可按照以往的惯例,战俘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可长缨却是例外。你说是因为什么?”
秦殿江道:“先皇是想让长缨自己卖命。”
“不错。那长缨打起仗来就像不要命了一样,你让他打哪儿他就打哪儿。先皇不过是想养一条会保家的疯狗。而且之后有一段时间,长缨确实帮着先皇打过几次胜仗。谁知道先皇一死,这疯狗就开始咬人了。”我把今早在床上找到的面具递给秦殿江,道:“秋府曾经闹过一场大病,当时全府的人都差点死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那病来的奇怪,听说,连皇上派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最后居然是一位乡野医师把病治好了。而长缨,也是在那场病中失踪的。”秦殿江捏着面具,有些惊讶地问:“这个你从哪儿得来的?”
我笑了:“一位至交。”
秦阳在一旁说风凉话:“兄长果真深不可测,连边月国的人都能成为你的至交。”
这次,秦殿江没有跟着他一起嘲弄我,反而很严肃地问道:“什么时候,几个人?”
“昨日晚上。两个人。但我只见到了一个。”我拿起战书又读了一遍,对他们道:“先皇没把事做干净,有余党。”
秦殿江点头道:“没错。这封战书,当朝武将人手一封。如果没有同党,就算长缨有通天的本事,也断不可能在一夜之内发完这么多封战书。”
我道:“那么,这件事除了同党作案,你有没有考虑过‘内奸’这种可能?”
此言一出,秦殿江便默不作声了。
我这话说的并非毫无根据。他长缨就算功夫高、有同党,但是挨家挨户翻墙也是件不小的举动,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发现。可如果有朝廷的人帮忙,那就不一样了。
因为朝廷的人互相往来,都是常有的事。在走门串户的空挡塞一封战书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当今皇上齐桀软弱可欺,警惕性又不高,外朝贼党若想打入朝廷内部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件难事。只是这样一来,事态就很严峻了。
如果有人早早发现了长缨的计划,那么朝廷最多死一个废物皇帝,国家还是可以好歹保下来的。可如果发现的晚,让内奸与长缨里应外合、串通一气,最终打入军队内部,那就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了。
一个国家是否能国泰民安,最主要的就是看他的军队是否强盛。
坐在一边的秦阳忽然发声道:“如果有内奸,那他应该先从文官入手才对。毕竟是先封住大众的口,才好堵上百姓的心。”
这句话宛若醍醐灌顶,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以齐桀软弱的性子,贼党先从对官下手是最合理的。因为齐桀毫无主见,事事都指着文官出谋划策,那么控制文官就相当于控制了大半个朝廷。
至于军队,他们都是一柄指哪儿杀哪儿的刀,先控制他们,其实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长缨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攻陷朝廷,那他这种先武后文的方法并不高明。
可如果,文臣们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他收入囊中,那他就没必要讲究什么先后之道了。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道:“你们现在想一想这件事。如果你们是长缨,那么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秦阳思索片刻,说:“杀了秋太傅。”
“不对。”秦殿江否认道,“他第一要做的,是复国。而复国之前,他又必须要尽可能地把朝廷上的人全换成他们自己的人。所以,秋太傅不能杀,而是……”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便猛地一拍桌子:“他是要让秋太傅替自己把内奸安插在朝中!”
“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存在。当年边月国一战,长缨及其亲族被俘,边月国又沦为附属国 长缨心高气傲,自然不能容忍这等侮辱。可他当时并无羽翼,想要短时间内起兵进攻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当时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负责‘管教’他的秋太傅。”
说到这里,我忽然有一事不明,便问道:“那么如此一来,秋府那场怪病该如何解释?”
秦殿江道:“你是想说,那根本不是病,而是长缨自己搞的鬼?”
“那就是下毒?”秦阳趴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翻动着战书,“可他下手又不彻底。你们看,秋家现在不是还有一个秋沅湘在作天作地?”
“这也不无道理。”
我很赞成秦阳的说法。同时也惊讶于他今日的思维敏捷。我还以为他就是个只会当跟班的小呆瓜。
秦殿江沉吟道:“那按照之前的说法,秋沅湘就是长缨留给秋太傅的‘把柄’。他以秋沅湘为筹码,要挟秋太傅给自己做事?”
“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但当时,长缨明明有更适宜下手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利用?别忘了,秋府一难,是在皇上登基之后。”
长缨被俘后,大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社会动荡中度过。而先皇驾崩与新帝登基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恰好能助长缨一臂之力。
秦殿江与秦阳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战乱。”
“对,就是战乱。”我用手指引些茶水过来,在桌子上划出一个时间,“长缨既然有心复国,那么被俘后的几年中他必然要想方设法找同党联络。嘉元十三到嘉元二十,这段时间足够他完成计划了。可他为什么又迟迟不动手?新帝是在先皇驾崩后七天登的基,这个时间段是复国的最佳时机,他甚至可以在战乱时就下手。那么他又何必等到现在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秦殿江被难住了,他眉头紧缩,也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秦阳试探地问:“会不会是他没找到同党?”
我冷笑道:“这种可能性大吗?”
他不说话了。
我垂眸,也不再开口。其实这件事中,还有一个地方不对劲。
就是那个所谓的“把柄”,秋沅湘。
如果他是“把柄”,那长缨还会把他留在秋冥昭身边吗?即使留下了,那秋冥昭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还会由着秋沅湘抛头露面吗?
不会。
看来,秋沅湘果然有问题。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自然是先保护好齐桀和秋冥昭的安危。
“总之,我们还不清楚长缨的计划进行到什么地步,现在去阻止也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抢夺主动权,不让结局向更坏的方向发展。”秦殿江站起身,把战书塞到我手里,“我们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
我把战书捏在手中晃了晃:“你们是要我给皇上当‘援军’。”
秦殿江吓唬我:“知道就好。而且,皇城中剩下的武将你也要代替皇上管理好,多几个咱们的人,打起仗来也不会太难看。”
秦阳跟在后面不适当地插嘴:“我哥的意思是,他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我“嗯”了一声:“多谢?”
秦殿江拉着脸,狠狠踹了秦阳一脚:“就你小子话多!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他扭过头,指着我说:“还有你!之前找来的那个小倌你最好处理掉!”
“你放心,我不会留他多久。等这阵子风浪过去,我就送他去见苏然。”
我走到他们身边,用力拍拍他们的肩膀:“我知道你们素来看不上我,但好歹兄弟一场,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沙场不是儿戏,你们小心点,都给我活着回来。秦家,还需要你们。”
秦殿江看着我,嘴角扯了一下:“惺惺作态。”
我一耸肩,满不在乎地关门送客。
惺惺作态啊。
算了,随他们怎么想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