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里克一抬头，就见尚阳抓了抓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用脚把地毯摆正，对上他的视线，尚阳只是轻轻一笑。

“你怎么跟个被抛弃的流浪狗似的？”

尚阳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他边走边从袋子里拿出一条香烟，袋子里还有挂着水珠的夏日限定冰棍。

他把烟扔到沃里克怀里，然后拿出冰棍贴在额头上，舒服的长叹了一声。

“果然夏天就是要吃冰棍，虽然我尝不出味道，不过西瓜配海盐应该也很好吃。”他把袋子里另一个冰棍递给沃里克，“为什么不说话，热傻了吗？”说着他开始到处寻找空调的遥控器。

“阳阳。”沃里克突然开口。

“怎么了？”尚阳抬头。

他的眼睛深邃的像是黑洞，深不见底的红色上有一层经久不散的阴霾，那上面映不出任何物体的影子。可是他一抬眼，沃里克却好似能看到有流星一样的光芒在他眼睛里闪过。

半人马座、仙后星座还是Ｍ２３，一切都比不上他眼睛里的那道光芒。

那是夏日的流星。

尚阳的眼里始终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没什么，觉得你今天又好看了。”沃里克把冰棍拆开，一口咬下了大半个。

从沃里克那出来之后，尚阳径直的往小城堡的方向走。

这个夏天臣崽的生意格外好，杜兰德自入夏以来已经帮他运过好多次货了。自从那个自以为是的教会消失，他们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人类对杜兰德造不成任何威胁，他们的任务执行的无比轻松。

一进小城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凉意瞬间席卷了尚阳的全身。

那是数台空调同时开到最低度的结果。

杜兰德坐在地毯上，一头长发扎在头顶，嘴里叼着一个快要喝完的血袋，拿着手柄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显示器。

尚阳坐在他旁边，平静地看着这个手残一次又一次被对面干倒。

“我刚才去看了沃里克，他情绪好像还是不太对。”尚阳突兀的开口。

“还是那样吗？”

“嗯，挺低落的。”尚阳捡起另一个手柄，“还有就是，我觉得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最近总是愣神，有时候说着说着话他就神游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刚才开始说。”

“这倒是个大事．．．．．．最近他衰老的速度在增快啊。”

“外表的衰老还是那样，不过我觉得，他好像突然之间连心也衰老了很多。”

“这可怎么办呀．．．．．．”杜兰德吐掉血袋，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尚阳沉默了，俩人一声不吭的打着游戏。

要说成为吸血鬼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情感上的淡薄，和血缘的影响。

尚阳从很久以前开始，能够体会到的只有从杜兰德的血缘中传来的情绪，以及难以言喻、不可驱散的孤独感。

他对沃里克的所有情感都来自杜兰德，还有十年前那份埋藏在心底的青涩爱情。

虽然已经快要三十岁，可是尚阳增长的只有人生的阅历，他的心智仍旧停留在十几岁的那年，他的思考方式还像一个孩子。面对过于严峻的问题，他心里会慌，而与之不符的人生阅历又让他冷静下来，十分矛盾。

对于沃里克的老化，尚阳能感受到来自杜兰德的苦涩，以及对于沃里克不久后即将离去的极度悲伤。

可是尚阳却发现，自己连悲伤也无法理解了。

“想什么呢？”杜兰德问。

尚阳放下手柄，摇了摇头：“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个人类了。”

“这是正常的，从十年前开始你就已经不是人类了。”杜兰德说，“丧失情感只是时间的问题，从今以后你失去的还会更多。”

“那为什么你还能体会到对沃里克的爱呢？”尚阳靠在杜兰德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杜兰德顺势搂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这很难说，当你失去一切太久了的时候，一切又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尚阳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我还依稀记得自己作为人类时候的事情。”杜兰德盯着他的眼睛，“一千多年过去了，那些事情还历历在目。”他解开袖口，给尚阳展示自己身上数不清的疤痕。

只有身为人类时受到的伤，才会在吸血鬼的身上留下疤痕。

“我不喜欢谈及这些事情，但是今天特地说给你听。”杜兰德遮上那些伤口，重新把扣子系上。

尚阳不说话，来自血缘的悲伤已经把所有都告诉了他。

“我小时候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太多，大家都吃不上饭，就被卖到了一个变戏法的人手里。那个变戏法的手底下有很多小孩，白天我们干苦活，那还好，最难熬的就是晚上。他还养了很多牛，他喜欢看我们被牛角戳破肚皮。”说到这，杜兰德摸了摸小腹。他肚脐上方有个说大不大，但是很深的伤口。

“长大了点，我从他那里逃了出来，因为偷东西被抓进了牢里。赶上打胜仗，又被放了出来，住进了一个领主家里。领主喜欢漂亮的小男孩，私底下养了不少人，被质控异端，放火烧死了。我被教会抓了去，每天都被审问，无论我认不认罪，总少不了严刑拷打。”杜兰德抬起头，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竖着的疤，“他们把钉子从这里钉进去，每念一句祷词就敲一下槌子。”

“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意识都不清醒，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埋到了土里。虫子顺着我的口鼻往身体里爬，我一张嘴就有泥土灌进来，动弹不得，不能呼吸，哭的抽噎的时候被土尘呛得疼死了，连脑袋里的虫子都吓到了，拼了命往出爬。死前，我想起了小时候睡在哥哥姐姐的身旁，妈妈在床边给我们讲故事，姐姐拿出藏起的一小块面包塞进我嘴里。”

血缘的共鸣让尚阳感受到了久违的悲伤，他的心好像都难过的颤抖着，眼底的阴霾悄悄浮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再一次睁开眼睛，我躺在红丝绒的大床上，身上是质地柔软的衣服，身上不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饥／渴。”杜兰德停顿一下，“他叫德古拉，虽然不太称职，却是一个好父亲。他把一切都教给了我，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我，他教我狩猎，教我控制血液，还教会了我如何度过今后无数个漫漫长夜。”

说到这里，杜兰德就不再说话了。

体会不到来自血缘的感情，尚阳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杜兰德再开口。这时他才意识到杜兰德是在等自己接话，于是他说：“然后呢？”

“我现在把这个办法教给你。”杜兰德无奈的敲了敲尚阳的脑门，“你可是比沃里克更让我担心。”

尚阳这时候在想，“担心”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来着。

“如果不能体会到感情的话，就不要体会到了。如果你能仔细体会，就会发现，情感消失之后，你看到的东西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