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傅审元就如一头初生的牛犊,义无反顾地撞进了滚滚求仙途。
三年一会,拜山大典在次年初春召开。彼时傅审元正在莱州宣山城的一个小酒馆里做算账的活计,听得门口吵吵嚷嚷地闯进来一群仙童打扮的少年,麻雀似地围着一个高冠墨发的年轻仙人。仙人穿着宣山派绣着黑鲤红荷的外套,不知名的材料隐隐透出底下天青的长褂,身量挺拔,修眉星目。
傅审元在掌柜身后瞧得路都走不动了,十分专注地出神,七分在感慨仙君气度逼人,三分在幻想自个儿入了门派后的非凡样子。
傅审元暗地里瞧了又瞧,直拿自己和仙童对比,觉得拜山大典无一不稳,门派新星自己势在必得,回后厢房倒头睡觉去了。
等到第二日收拾妥当,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向比试现场奔去,昂首挺胸上场,经受了单方面的一顿殴打,又灰溜溜回来了。
小少年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惨败,缩在角落里怀疑人生,觉得自己背的圣贤书,学的法门,体术训练里挨的收拾通通喂了狗。枯熬半宿写了几页牢骚话,早上一起来又放火盆里烧了个干净,直道自己不应以一时运气不好而放弃前途,复加倍练习去了。
年少时见识尚浅,只将自己的失利归咎在运气上。在同窗之中自己依旧是个中翘楚。先生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句句读了千百遍,临到自己却总认为是天下无双,没意识到世界上还有无数个学堂,万千深夜苦读的孩子,天纵奇才这方圆百里只有一个,放眼世间却是数不胜数,再看这滚滚的世间长卷记载了多少少年英豪的故事,你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你再看看十年后。
傅审元痛定思痛,找了几个同是拜山失败的考生日日练习,又从城外寻了据说教导出体术大拿的术师,潜心学了六年。不再信誓旦旦地发誓要考门派第一,只说能登上天梯就很好。
说是这么说,只有夜班三更看着昏黄烛火的时候,心里的不甘才会像落潮时的礁石显露而出,避无可避地提醒自己:我还是想做最好。
谁又不想得到他人青眼呢?只要有能力,虚荣就不叫虚荣,叫动力。
三年又三年,傅审元十九,多年来在擂台上摸爬滚打走过数遭,身材虽算不得魁梧,整个人也像一根拉紧的弓弦,身上无一块多余的赘肉。换上锻体服,乍一眼看上去腰是腰腿是腿,合着无一处不美。配着长开后的一张敷粉面,上缀的两只含情目,只站着就自带一种顾盼神飞的风采,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拜山大典一开,傅审元使出浑身解数,心思更较往年活络,硬生生在人群中撕开一条血路。满以为自己能拜入门派的信心在登上宣山天梯之后迅速消失殆尽。
莱州拜山门讲究术业有专攻,拜的是五个不同的门派,各个门派坐镇一座仙山及其周围的四脉十二峰。其中涉及面之广,威名之大又以宣山派为最。每到拜山季,三年来屯着有备而来攻考宣山派的考生都能将祁南——高穹一线堵得水泄不通,整个莱州物价水涨船高,傅审元打算盘打得手指头都要飞了。
想当然的,宣山派的要求同样严苛。先不说让傅审元花样用尽,多年打拼才得以冲出重围的擂台赛制,之后的宣山天梯更被当地人戏称“劝退石阶”。忘了是哪一届的门派大拿主张修葺的,巨大的青石被切成整整齐齐的一万级高阶,一路蜿蜒进次峰葱郁的草木之中,被中心主峰笼罩下来的守山大阵严丝合缝地围住四周百米,越往上压力越强,到了主峰附近宛若背负山峰本身,尚未学习化气入体的新学徒通常被压的七窍流血,若有能力不足而强行冲阵的,往往只能落得个静脉具碎的下场。
恐怖,恐怖。傅审元只有趴在石阶上时才真正体会到泰山压顶的恐惧,他受过无数次伤,吃过难以想象的苦,面对过数不清的对手,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样让他重重地弯下过脊梁。
沉重的,刻着万字箴言的山门,“吱呀”一声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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