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卫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自饮了口茶,随意挑了句话,道:“海棠本该是春时之景,这个时节怎会有海棠的绿鬓朱颜。”
黛玉摇了摇头,她也奇怪过,园中一切景致皆是正常的,唯有此处的花木,已是初秋时节,花繁朵簇,倒像开不败似的,不依时令来,诡异得紧。
“哦”姜卫意味深长的一笑,附言道:“是有些奇怪。”
黛玉略带疑惑看了他一眼,见他故作高深的姿态,摆明了等她来问,黛玉倦怠开口问,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姜卫失笑,心道又忘了小师妹的秉性,笑道:“师妹,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你接着说。”
黛玉垂眸,沉默片刻,方轻声道:“天下的事,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谁也无法预料,谁也无法做到,我想做,和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而为,穷尽一生之力,日后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我相信,在某一天,世上会成为大同世界,众生真正的平等。”
黛玉抬头看着姜卫,眸中明亮的光辉,闪闪动人,口吻坚定而执着:“师兄,我占尽了天时地利,大哥哥会为我摆平一切麻烦,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自由之论,在腐朽的学论中,掷下一颗石子,日后就会有第二个,现在死潭的世道,一定会变成新的模样,而那个时候,是生机勃勃的新启元。”
姜卫听得入神,眼前仿佛看到了瘦弱女子口中的光景,是呀,那会是一个个生机勃勃的时代,不像现在,抱残守缺、固步自封的腐朽。
他一直以为贾慎之是义气之举,才不肯登上大位,原来是他自负了,错认了贾慎之,贾慎之对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很清楚,皇权的存在,本来就是对天下最大的不公,这世上不能缺少执政者,却可以没有帝王。
姜卫含笑道:“即使和天下人为敌对手不是天下苍生,是承载千年的皇权,世代公门贵府?”
黛玉冷笑道:“那又如何?”
柔弱的身躯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坚定和不屈来源于信仰,和仁善。
姜卫挑了挑眉,拱手笑道:“我敬小师妹一杯,为天下苍生而挺身而出,至仁至善,当世楷模,若此愿果真实现,定会彪炳千古,永垂史册。”话语极为真挚,却有一股讥讽的不明意味。
黛玉蹙眉,认真的说:“我不是为天下人,也不是为名,更不是仁爱苍生,我只是有了条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命是我的,做什么由我自个定,与世人何干。”
姜卫口中啧啧而叹,他忽然觉得自个愚钝至极,连个小姑娘,所想所为也未想到,太可耻了。
姜卫望着眼前淡定的小姑娘,有掩面而泣的冲动,心里头有些喘不过气来,大仇得报后,他感觉人生活着委实没趣,有什么趣呢?
仇人死了,帝位即将更换,仇人死不瞑目,又能怎样呢?他的亲人长辈,不该死的早就死了,二十年活得小心翼翼,委曲求全,掩盖本性,作出一派温和待人的风范,久而久之,他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自己本来的模样。
知己同窗要防着,这些年,能称得上朋友的,唯有宴行善一个,还是个脾气暴躁的破性子。
姜卫就是觉得人生了无生趣,撑到这个时候了,此刻寻死,再把地底的老祖宗气活过来,姜卫想了想,决定好死不如赖活着,能过一天是一天。
他的苦恼,在小师妹的鸿鹄之志前,变成了笑话,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小师妹对自身的信念,有一往无前的勇气,百折不挠的坚韧。
姜卫的脑海思绪飘移,他忽然想起了那块锦帕,是他太晚了,还是注定有缘呢?
姜卫心中一惊,小师妹是贾慎之的妻子,已经成了婚的人,自个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大胆的想头。
姜卫深深拧着眉,脸色渐渐变得古怪,黛玉唤了两声,见他不答,正欲起身离去。
姜卫莫名其妙的开口道:“你怎么确定贾慎之一定会帮你,小师妹搬到林府,你们之间应该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吧?”
黛玉的身子一僵,姜卫的手心泌出了丝丝汗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
黛玉不动不答,亭内气氛变得尴尬无比。
姜卫轻笑一声,立起身拍了拍黛玉的肩膀,用分外亲昵的语气,宠溺的说道:“放心,他不帮你,师兄帮你。”
黛玉有些恍惚的转头,眸中黯然而不自知,她的思绪还停在姜卫方才提起的那人身上。
姜卫的心中微酸,瞥向一个方向,勾了抹讽刺的笑,施施然走了。
徒留黛玉在亭中怔怔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