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谨凝视着黛玉柔美的脸庞,胸腔中万般不舍之意,酸楚难抑,用力捏了捏黛玉的肩头,狠下心,不管黛玉泪眼婆娑,头也不回的上了马,直奔宁安洲而去。
黛玉痴痴的望着贾谨离开的方向,探春一叹,握住黛玉的手,慢慢的将黛玉领回绛紫轩中。
府内离别戚戚,探春对黛玉劝道:“林姐姐,园中空旷人少,你陪我到园中住几日可好?”
黛玉摇了摇头,谢过探春的好意,看向前方,坚定的说:“三妹妹,我不怕,我等着大哥哥回来。”
探春长叹道:“林姐姐,你不可自苦,累坏了身子。”
黛玉绽了个笑,轻声道:“三妹妹,我不是自苦,我相信大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我不担心,我会等着他回来。”
探春看着黛玉坚决的神情,重重的点了点头。
贾谨戴月披星,日夜兼程,于五日后抵达江东,而飞云关的太子面如死灰听完帝王之意,无奈的踏上了回京的御驾。
贾谨到达江东后,和楚佑寒暄之语不待叙,帝王旨意宣告楚佑及向武穆处,旨意宣达,便飞速起身到西海大营来。
楚佑忧心忡忡看着贾谨一行人背影,心道但愿贾学士此行顺遂,万万不要蹈了先头的覆辙,人还没进去,就被西海将士们赶出来。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西海将士们并未排斥贾谨,当然这可能和他带来的旨意,以及他将要孤身入宁安洲有关。
贾谨在西海大营休整一夜,养足了精神,命西海飞使传信至宁安洲,贾谨和楚风相见之日,已是万物复苏,大地回暖的初春。
寥寥半月余,从酷寒的北方,来到宁安洲,天地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贾谨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寡淡。
楚风言笑宴宴,锦衣华服,一派翩翩公子的儒雅之姿。
两人落座于楚风的别院,杨柳新挑,海棠朵朵,雪胎梅骨傲然挺立,院中拱桥下的溪水潺潺,叮咚作响。
楚风素喜艳色,今日的茶具却是木鱼石之质,明亮的紫檀色,雕刻精美的瑞兽栩栩如生。
贾谨亲自动手温酒,双手奉予前方,楚风似笑非笑接过:“我记得你素来不喜杯中物。”氤氲的热雾徐徐上升,旋即被冷风吹散,雾气坚持不懈的直直向上飘浮,直至汇为一条若即若离雾状。
贾谨将火炉略打开了些,温酒渐渐沸了,方倒在翡翠盅中,慢慢饮了一口。
楚风看着贾谨,眸中闪烁着愉快的笑意。
贾谨搁下酒盅,问:“李姑娘还好吗?”
楚风笑得愈发开怀:“李姑娘有孕了,八个月了。”
贾谨的神情没有一分一毫变化,垂眸道:“楚风,我从来都不了解你。”
“嗯”楚风应了声,含笑道:“那你为何会借人手,提醒我不明势力的存在呢?”
贾谨将手放在膝上,眉眼之中满是眷恋,轻声道:“母亲说,你生而不幸,我希望你可以。”
贾谨没有说下去,劝楚风善,或是希望楚风回头呢?事已至此,楚风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楚风敛了笑,拿起翡翠盅,自饮一杯,方开口道:“姨母啊,是一位罕见的女子。”
楚风用随意的口吻问贾谨:“二十三年了,你对姨母的离世,仍然不能释怀吗?”
贾谨眼中酸涩,旋即落下泪来,贾谨颤着手,悲呛而叹:“母亲的一生,从未做错任何事,却被迫离世,我怎能甘心呢?”
贾谨侧过头去,泪难自抑,楚风默然不语,是啊,一个强大的女子,从未做错任何事情,却被迫一步步走到无法自主的地步,家破人亡,姨母自尽之时,是悔或恨?
她生来顺遂,直至一朝忽然天翻地覆,那个女子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对贾小谨视若亲生骨血呢?
楚风微微失神,姨母待贾小谨好得令人羡慕,嫉妒,犹记生平仅有的一次相见,姨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一叹,送了许多东西给他,有一个羊脂玉雕鬼工球,是丫鬟逗贾小谨玩的,他多看了两眼,类似的巧物就送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年少,他爱不释手,惹得平西王大怒,将姨母所送之物,或烧或砸。
姨母待人的好,非虚伪作态,贾小谨要姨母抱,姨母抱了他两个时辰也未撒手,待到贾小谨睡去,他看到姨母的手臂不自觉的发抖,那时的他,嫉恨的看着香甜睡去的贾小谨。
姨母眉眼极淡,身上的合欢香却炙热,盛载着和暖的芳香,她轻声道:“风儿,这世间父母子女,各有缘法,错的不是你,生怨不过自苦尔,宽恕自身,才会得到安宁,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当年的他似懂非懂的点头,矜持的留恋姨母温暖的双手,他希望姨母像抱贾小谨那样抱抱他。
姨母通透的清眸,似能看透人心,牵住他的手,始终未松。
那是他第二次在他人身上汲取莫大的善意,姨母的话,他是记住的,他没有长成暴戾的品性,他随心所欲,心安理得的活着,他的怨恨得以平静。
楚风轻叹,得到过那样纯粹的母爱,贾谨怎能甘心呢?这个世间,有朝一日,最爱你的人被迫离世,你再也见不到她,寻天入地,穷尽所能,却永远永远不会见到最爱你的人。
楚风看向双手,洁白修长的指间,空无一物,他不能完全体会贾谨的蚀骨之痛,因为没有得到过,感受不到失去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