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武穆冷不丁道:“你家主子派你来,诚意呢?”
白欢怔了,整理下思绪,柔声道:“主子派我送来宁安洲各处布军图。”
堂下立的校官查验过,递予了后头的人,白欢见向武穆没有亲自接过,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是她自作多情了。
白欢看着面沉似水的向武穆,这人也忒没眼力劲了,身子微软,娇声道:“请大人放心,主子派我来,就是最大的诚意,我是夫人最信任的人。”
向武穆“啧”了声,起身离去,被晾在大堂内的白欢一头雾水。
江东既平,宁安洲非兵家必争之地,战事已缓,楚佑被派往边关,坐镇边陲重地。
令李文君配合向武穆迎战平西王世子的旨意下发时,楚风正枕在李文君膝上安睡。
宁安洲本是攻无不克的大好优势,架不住白欢里应外合,协助向武穆频频奇袭,即便宁安洲铜打铁铸的,也抵不住慢慢的磨损。
李文君接了旨意,冷静的送走了传旨信使,楚风笑意安然,仿佛李文君即将挥师的不是他。
李文君沉默片刻,方问:“抗争到底,自行了断?”
楚风吃吃笑了声,一袭白衣,衬得眉目如画,旧年的阴郁已无处可寻,温润如美玉,举止淡定从容。
李文君皱了皱眉,认真的看着楚风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此刻应该对你拔剑相向,我不取剑,是因为我杀不了你,但大军开拔之日,成功与否,都不会再是问题,即便知晓兵败如山倒,死伤无数,我仍要对你动手,西海和宁安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势不两立。”
楚风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李姑娘,你就没考虑过我会赢,或者隐姓埋名远走吗,如果远走,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李文君不假思索的摇头。
楚风似笑非笑道:“我清楚李姑娘的回答,我只是不甘心,总要将滚烫的心捧出来让你浇上一盆冰水,才会死心。”
李文君眼中微润,沉声道:“楚风,死得不应该只是你,还有我,我们都是罪过满身之人,你如果远走,我不会放过你,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追杀你,你不会赢,你对输赢并无太大的兴趣,天下,战事,于你只是兴致,而非心之所愿,你对人命不在乎,对权势亦无太大兴趣,大魏是你长辈的大魏,与你何干,复辟前朝,你在乎过吗?”
楚风惋惜之色溢于言表,笑道:“李姑娘,我们相识太晚了,这是我一生最遗憾的事情,若能早些相识你,若能早些。”
楚风没有再说下去,早些又如何呢,要多早?他对女子容貌兴致寡淡,反而会因李文君倾城的容貌,轻视她,非世事磨炼,上天不会把他挚爱的女子送到他的身边,而他也不会爱慕她。
楚风的嘴角一丝苦涩,这是对他当初冷眼旁观,推波助澜的代价吗?李文君对他并非无情,只是不会爱他而已,她对他动了心,却不会承认,她会决绝的控制情感,若不能遏制,她会选择杀了他,他尝到了报应。
楚风莞尔而笑,自嘲的摇了摇头,走到李文君面前,抚着李文君的肩膀,轻声道:“李姑娘,遇到我,是你的劫难,当初你遇刺之时,我得到了消息,胁迫贾谨交换。”
看着李文君震惊的眸子,楚风浅浅一笑,俯身轻吻,加重了语气,道:“李姑娘,我提的条件,贾谨回绝了,才会有后来遇刺之事。”
李文君的脸颊划过沉重的悲痛,缓缓落下泪来,楚风的眼中怜惜,握住了李文君的手叮嘱道:“李姑娘,对对错错,没有了追究的必要,我奉劝李姑娘,日后永远不要再回京城,你想留在西海,就至死守在此地,你不愿意镇守西海,可到东南边关,世代镇守。”
楚风斩钉截铁道:“权利是唯一能保住你的护身符,再也不要有无谓的优柔之念,代价你担不起。”
楚风用指腹拈去了李文君的泪,自哀道:“待我身死,李姑娘若能为这般伤心,死也值了。”
李文君冷声道:“你还想我为你守贞吗?我成全你。”
楚风诧异道:“李姑娘,楚某怎会有此意,你莫不是要为我披麻戴孝?繁文缛节,扰人清静,日后,你纳上十个八个男宠也是无妨的,横竖山高皇帝远,说你断袖也没人在乎,只是别忘了我这个大房的存在,每逢忌日,到我埋骨之地,洒上两杯美酒足矣。”
李文君被楚风的长篇阔乱气得浑身颤抖,楚风肉麻兮兮亲了亲李文君的手,黏黏糊糊的说:“李姑娘,不可轻易动怒,落了个暴戾的名声,会有□□烦的。”
李文君皮笑肉不笑道:“你的要求我记住了,我为你立碑刻纂,长长久久的埋在吕家祖坟,死后我会和你同穴,你安心去吧。”
楚风作了个夙愿以偿的模样,虚靠在李文君肩上,李文君遍体生寒,无论多少轻松的话语,掩不住心中痛彻入骨,世间会有多少苦痛,猝不及防的降临呢?比如,贾谨对她一力相助是有因由的,贾谨早知她遇刺之事,却判断错误。
如果当年她没有和贾谨订亲,祸事会不会来得更晚一些,或者会不会如此惨痛,她知道和贾谨无关,她只是不能控制的生怨而已。
怨毒,嫉恨,真是可怕痴念,命运的无测,她再次体验到了,若是像楚风那样没心没肺会不会更轻松一些,生无惧,死亦欣然。
不,她不要活成楚风的恣意,楚风的恣意潇洒是数不清的鲜血与白骨铸就的。
人心是最恐怖的东西,她曾以为楚风是天下最面目可憎之人,可这个羞辱,逼迫她的男人,临死之期,惦记的是她,他从来都不会揭穿她的身份,可惜,她明白的太迟了。
口口声声会不遗余力伤害她的男人,除了得到她,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她。
而她倚重信赖的师兄,在最初就辜负了她,孰之过,孰之错?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天下并没有真正的清白之人,无论楚风,无论贾谨,无论是她,皆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李文君痛入骨髓,捂住脸颊,热泪汹涌而出,活着真的是太可笑了。
楚风无奈的轻叹,一遍遍的顺抚李文君的青丝,李文君身子滑了下去,楚风落坐,欲要将人搀扶至怀中,李文君跪在了地下,伏在楚风膝上失声痛哭,悲呛得狼狈不堪。
楚风定定的看着李文君撕心裂肺的哭泣,恍惚记起,他年幼时,曾见过李文君的。
当年平西王带他入京,到张家拜见长辈,张家的各位长辈对他态度疏离,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得厌恶,他笑嘻嘻,不引为意,反令长辈更加反感,虚伪的表面功夫也不肯作,他心里难受,却不敢哭哭啼啼,在屋里烦闷,藏到一颗树上,泪眼模糊,树下走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女童,手中拿着闹市的糖人,见他在树上,仰头看了半天,他恶狠狠的说:“看什么。”
女童并未被他不善的态度吓到,大声的说:“哥哥,你下来。”
他懒洋洋的晃着腿,不肯下去,心中不屑,一个小丫头片子,让他下去就下去。
他拧着性子,呆在树上,却架不住女童的声声恳求。
不乐意的滑下来,质问道:“催我下来,干嘛?”
女童费力得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脸,小声说:“哥哥,你还难过吗,母亲摸摸我的脸,我会很高兴的。”
女童柔软的小手,抚摸脸颊时微凉的手感,清澈纯净的眸子,生来头一遭善意的亲密,令他有些欢喜,又嫌弃的看着女童的另一只手,糖人黏糊糊,都快化了,肯定很脏,女孩儿家家的,也不知道干净。
女童略有些不舍,却把糖人递了过来,奶声奶气的说:“哥哥,给,给你,弟弟哭闹不休,得了糖人就安静了。”
他冷哼,压根就不想要,脏兮兮的,女童执意递到他手中,嬷嬷唤大姑娘的声音,女童冲他摆了摆手,笑嘻嘻走远了,独留他立在原地,目送女童离去。
他后来问过平西王,府中的大姑娘是哪家的,平西王却道:“府中大房姑娘早逝,接连逝了两个,为避讳不详,府中的姑娘排行为二,定了东山江家。”
他只是随口一问,也未再找过,楚风眸中黯然,初见李文君便觉面善,却从来都不曾知晓,他和李文君的缘份,竟会如此之深。
孽缘,真是孽缘,回首往事,令楚风唏嘘不已,遗憾使然得他甚至有一种和李文君抱头痛哭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