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外，某一处阴寒入骨，榻上躺着一位年迈的老妇人，虚弱的问：“大爷来了吗？”

小丫鬟不敢怠慢忙道：“大管事打发人去回了，想来，不多时，就要到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阖上了双眼，小丫鬟乍着胆子，上前试了试鼻息，老妇人睁开浑浊的双眼，吓得小丫鬟一惊，慌不迭的跑出了屋子。

许久后，贾谨迈进屋内，静静的坐在床侧，不发一言。

约摸半个时辰后，老妇人悠悠转醒，贾谨唤了声：“嬷嬷，”漆黑的双眸无波无澜，犹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

扶嬷嬷无声的叹了口气，直视贾谨道：“你什么时候猜出我的身份的？”

贾谨眸色变得晦暗，眼底一抹挥之不去的悲痛，缓缓地道：“从一开始，母亲就知晓您的身份。”

扶嬷嬷的脸色忽然变得难堪，狠狠抓住贾谨的手臂问：“那姑娘知不知道我真正的主子？”

贾谨慢慢的将扶嬷嬷的手放回被褥中，体贴的掖了掖被角，笑道：“知晓与否，有意义吗？母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母亲敢用您，就不怕您告密。”

扶嬷嬷苍老的脸颊，满是颓败之色，呐呐自言道：“所以，你才会把我打发给琏儿吗，你容不下我，我照顾了你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贾谨摇了摇头，轻声道：“嬷嬷，选择与否是您自己的决定，您的心里总觉得愧疚，您后悔自个没有像孙妈妈那样，与母亲同生共死，自认辜负了母亲，但您不敢自尽，唯恐连累家人，又不愿独活，照顾母亲的血脉，是您最好的出路，难道不是吗？”

贾谨的眼中一抹流光闪过，望着暮霭的窗外，面无表情：“嬷嬷，您从来不了解母亲，母亲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情，您选择生，或者死，都是您自己的决定，任何人包括母亲，都无法左右，您自认舍生大义，又为了母亲好，那就大错特错，道理永远都是一样的，他人不能干涉您，您也不能干涉他人，更不能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自作主张。”

扶嬷嬷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如果不得已，我怎么会出卖姑娘？”

贾谨轻叹一声，定定的注视着这位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嬷嬷，眼中不知是怜悯亦或悲哀。

“嬷嬷的家人，在您入宫之后，就生了重病亡故，母亲派人告知您，可您不信。”

扶嬷嬷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手颤得厉害，哆哆嗦嗦的指着贾谨吼道：“不可能，你胡说，你们都是骗我的，回京之时，有人说过，我可以见他们。”

贾谨反问：“那见到了吗？”

扶嬷嬷的脸上满是怨恨，阴毒的盯着贾谨的脸，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安排我照顾琏儿，我早就见到他们了。”

贾谨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嬷嬷，您背叛了母亲，却也算身不由己，您照顾了我二十年，我万般感激，可我不能原谅您，您的回报间接害死了母亲，您可曾想过，这样苟且偷生有意义吗？”

扶嬷嬷冷笑连连，寒声道：“你想让我死，我绝不会如了你的意，你知不知道，姑娘给你起名谨的用义，是要你谨小慎微，你太轻狂了，真以为我死了，就会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你根本不是姑娘的亲生骨肉。”

贾谨微微失笑：“母亲行事磊落，您猜她会不会告诉我，我的身份，是否为贾府的血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有一个母亲。”

扶嬷嬷喘了几口粗气，怪笑两声，指着贾谨道：“好，看来我是活不过今晚了，你敢说，就不怕我告密，很好，真是小瞧了你，我照顾了你二十年，你隐忍了十余年，装得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脾性，死到临头，也算让我看到了你是什么人，处心积虑，所谋甚大，好一个楚珺。”

扶嬷嬷满脸得意之色，嘲弄的看着贾谨道：“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份吗？”她笃定贾谨定会开口相求。

但贾谨的反应总是令人意外，贾谨挑了挑眉，语气毫无跌宕起伏，淡淡的道：“不想知道。”

扶嬷嬷被贾谨堵了个半死，眼白上翻，竟被气晕了过去。

贾谨自怀中取出一管竹笛，缓缓吹了一首雁落平沙，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鸪之远志，舒发心胸。

斯人已逝，曲高和寡，喜爱此曲的女子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