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前来诊断,她伺机到殿中换衣洗漱,喝了一杯茶,没多时便察觉不对,身体莫名的燥热难耐,却敌不过心中一阵阵的钝痛,这位夫君对她好了一辈子,临终之际,还是不放心,怕她携子离开蛮夷,能在她的茶中下药的,唯有那位不设防的夫君,便是巴赫图也指使不动她的人。
苦笑一声,歪在床榻,稍倾,阴影遮盖上方,急促的喘息,佐证来人的心潮紧张,放纵的迷乱,表面看起来狂傲不羁的粗人,于床第之中,倒有几分温情。
一夜悠悠转醒,身上酸痛的厉害,粗人手足无措的服侍她穿衣,探春宣来侍女,洗漱穿衣,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嫁给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巴赫图涨红了脸,轰走下人,狠狠抓住肩膀,质问道:“为什么不嫁,大哥都同意了。”
巴赫图微微扭捏,又急切道:“我可以遣散姬妾,只要你一个人,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就行。”
探春冷笑,嘲弄道:“我是大楚的成义公主,出身荣国公府,我的长兄执政天下,公门之贵,何须言尽,即便做不成大后,我照样可以回京,另嫁青年才俊,屈服谋算,玷污门楣,奇耻大辱。”
巴赫图变了脸,狠狠抓住探春,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自牙根挤出一句话,发狠道:“我不会放你走,放你回去嫁人,我会杀了你。”
探春轻蔑一笑,道:“怕什么,不过一死而已,我被杀之日,就是大楚挥师蛮夷之时。”
巴赫图神色大变,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带有两分央求道:“塔木呢,你连塔木的命也不要了,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探春沉声道:“若连尊严尚且难以保存,覆巢之卵,苟且偷生又有何意义。”
巴赫图大惊,不擅言谈之人,只是狠抓着探春死活不放,僵持之时。
门帘微动,病重的吉日木图虚弱的走了进来,轻声一叹,问探春道:“阿沅,要如何做,你才肯留下来?”
探春微笑道:“我决不再嫁,我以大后之身摄政,直至塔木登位,蛮夷的十万铁骑,我要一半,作为回报,不至暮年,我不会回归中原。”
吉日木图思量许久,点头应允。
吉日木图临终之际,眼中满是愧疚,探春却未再发一言,说什么呢,事已至此,她不在乎贞洁,她只是不原谅,视为至亲的夫君对她算计。
大王逝后,她掌政三十余年,这三十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大楚的亲人从来不曾将她忘记,月余便会有人送物品来,在她的周旋下,途经蛮夷的商路越来越多,蛮夷的人也开始频繁向外走动,算不上繁华,却也有了两分衣食温饱的前景。
在她执政之初,曾有不岔之人,怒而谋反,是巴赫图拼尽全力,保她安宁,后来不服之声是怎样彻底消失的呢?是大楚的三十万军力,集结边关,犯上之人被吓破了胆,她是最如意的和亲公主,身后站着的是大楚,是她兄长的大楚。
人心都是肉长的,巴赫图的真心,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念及此,于温存之时,态度不免包容,慢慢的也有了些情意,只是看尽世事,再也不敢相信任何男人。
执政第一个五年的时候,京城传来消息,张衡臣辞了官职,效仿张子文,出使各国,她微微一叹,丢开了手,巴赫图莽夫之性,却对在意之人的心情再敏感不过,发觉探春心情不好,暗中记下张衡臣的名字,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
执政第二个五年的时候,张衡臣自碎叶往返,途经蛮夷,巴赫图坐立不安,琢磨要不要派点刺客,假装劫匪之类的。
探春对巴赫图的小心思很清楚,相迎之时,破天荒挽住了巴赫图的胳膊,巴赫图瞬时乐得像个二傻子,笑得呲牙咧嘴,要多丑,有多丑,探春心里撇撇嘴。
台下的臣民们表示,太好了,总算不用再看摄政王的悲愤脸了,汉人说守得月开见月明,摄政王你这个废物,真够没用的,十年了,害得我们见天提心吊胆,生怕大后不高兴,闹着回中原,这下总算不用担心了,知道我们有多怕大后不要我们么,大后走了,谁帮我们挣银子。
张衡臣的眉眼一如当年的温润,谦谦君子,陌上如玉,探春一声轻叹,时光是一把不见血的刀,把最初的心境,消磨的无影无踪。
两人相见,又能说什么呢?唯有空叹无言,理完公务,再无支言半语可叙。
探春轻叹,相邀张衡臣参观宫殿,虽不如京城的府邸庄重大气,于草原之上,却也另有一番别致,因探春怀念故乡,巴赫图采买了许多中原花果,种了个不伦不类。
张衡臣笑道:“看到公主安好,臣也就放心了。”
探春一怔,世事轮转,一句安好,道尽了半生的心酸与惆怅,安好恰如初见,世事多变,彼此已非当年人,探春眼中微涩,不是为了那段无缘的感情,而是因为这大半生的坎坷。
探春回眸道:“我听家人提起,张大人至今尚未成亲,年岁渐长,感慨颇多,张大人回京后,成亲生子以慰高堂之心,方为至孝。”
张衡臣退后一步,深深的凝视着探春,初见时坚强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为气势不凡,手握重权的女子。
枝叶摆动,轻微的响动,树后闪出一人,巴赫图顶着一头草叶,假装偶遇,殷勤的走到探春面前,凶狠的盯着张衡臣,探春哭笑不得,唇畔淡淡的笑意。
张衡臣心中的愧疚眷念犹如飞花散去,唯有遗憾,求而不得的涩意固执的盘旋于心中最深处,张衡臣低低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