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谨移开目光,望向窗外,语气平静的近乎诡异:“你也知道,那是莫须有,心软又有什么意义呢?”
黛玉瞬间湿了眼眶,她害了孙大人,又害了孙家满门。
“天下人都很无辜,孙家也很无辜,边关的将士又何其无辜呢,玉儿,朝堂不是玩笑,你很清楚,有些人与事,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代价,是鲜血与累累白骨堆砌,孰对孰错,无谓的优柔之念。”
黛玉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分量。
贾谨袖手平静的望着黛玉,黛玉看到淡漠的脸颊上薄唇一启一合,冷冷的话语无处不在,充斥思绪:“玉儿,这才是人生,不会有众生安好的圆满,也不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活着是注定要经历残酷与不舍,当你想要某些东西,无论是什么,永远都不会顺心如意。”
言语落地,沸腾的血液,渐渐流向缓慢,冰冷由心而发,与温暖的热意抗衡,最终冰凉占了上风,寒冰一股股蔓延,汇聚成为心头的森寒。
黛玉无力的握了握手,神情恍惚而不自知,她应该责怪谁?责怪自身吗?可召回李姐姐西海终会不稳,自李姐姐入西海城后,再无败绩传来,孙家是命西海城的沿岸百姓不是命吗?她有私心,但并非全部私心作祟,李姐姐留在西海是正确的决定!
如果不怪自己,该怪孙大人吗?如果不是他执拗,率领御史台强迫帝王,自己又岂会写告天下将士书呢?但自古以来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不正是言官的职责所在么?
言官上书直谏,冒天下大不韪,正行刚烈,介直敢言,历数史书,谏言之臣,皆是满篇赞誉之词,他们不是奸臣,不是妄臣,敢为天下先,臣言已行,臣死何憾。
黛玉泪流满面,不能怪他人,能怪的只有她自己,她知道后果很严重,但她从来没想过,会令人搭上性命,她此刻的悲泣,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贾谨将黑暗阴冷的朝堂,亲自为黛玉揭开,此时,黛玉才知所谓的敏慧,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有手段有能力,看破时局又如何,她没有足够的狠心,矫揉寡断,徒受其累,伤人伤己,难怪大哥哥说无意义,的确是无意义。
黛玉昏昏沉沉的想,数十人之命,在他人弹指间,那自己呢,只须一句圣谕,便顺服的搬入清心庵,芸芸众生之命,非命也,一颗尘埃,一株沙粒,纵使达官显贵又如何,破灭只在旦夕间,而她是罪魁祸首,难辞其咎。
贾谨拍了拍黛玉的肩膀,黛玉茫然失落的眼神,令贾谨心头一紧,稍用力压了压黛玉的肩膀。
黛玉的思绪无法集中,似乎散落在天边,寻不到,看不见,僵硬的对贾谨欠了身,贾谨微不可及的叹了口气,自去了。
贾谨的话犹如一记重击,将黛玉的侥幸与自我安慰彻底击挎,看着人事不知的黛玉,涟漪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恨,她实在不明白,贾谨到底出于何等缘由,非把林妹妹气死不可,好容易黛玉被养的好一点,又被折腾个人事不省。
什么仇什么怨,她注定无法理解古人的思维,本来心底抱着一丝丝贾谨有可能是穿越者的希望,幻灭了,打死她都不信贾谨会是穿越者。
孙家的老夫人不负众望自尽了,留有书曰,受林氏女的奇耻大辱,无颜苟活于世。
朝堂再次掀起轩然大波,言官们是一力上书赐死林氏女,一命抵两命,还便宜她了。
主罚派则是主张处罚,不能赐死,一者林氏女是忠臣之后,二来别打量大伙眼瞎,能写出告天下将士书的女子,会是寻常女子么,此女绝对有脑子,非昏庸的妇人之流,说她当众给孙老夫人难堪,找孙老妇人的茬,断然不可能,别忘了,是孙家的老妇人巴巴到清心庵,寻林氏女的不是在先,林氏女向天借胆,也不敢找孙家的不是,活得不耐烦,嫌命长,嫌命长容易,忤逆圣谕岂不更快,一杯毒酒赐下,省时省力,省麻烦。
另有委婉的一派,两边都不帮,各打五十大板,表示有可能是林氏女丫鬟的不是,把林氏女的丫鬟交到大理寺,听候大理寺发落,此事就算了了。
对此,贾谨只有一句:“无罪,怎能罚焉,公理何在?”
贾谨强硬的态度,把言官们的火激得蹭蹭往上蹿,撸起袖子,不撕林氏女了,换个人选,从张太傅之罪,论到张氏不敬,见圣不跪,再骂到高堂尚在,不孝不仁不义,为人子在外逍遥玩乐。。。。。。。。。。
说就说呗,骂就骂了,把张家扯出来干嘛,有一小御史更是大言不惭,说仁孝太子被上皇斥责大不孝忤逆反骨,都是张太傅教出来的。
此言一出,震惊殿堂,“哐”得一声响,大臣们齐齐看向高处,楚成帝的脸色阴云密布,黑得吓人,奏则散落一地,寒着脸甩了甩袖,怒气冲冲走了。
大臣们面面相觎,许首辅高声道:“仁孝太子为皇太子之尊,自仙逝后,上皇并当今屡屡加封,目无王法,诽谤仁孝太子,宗室令何在?”
宗室令是仪郡王,掌管宗室,许首辅为当朝首辅,对宗室也无须太客气。
许首辅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御史,对出列的仪郡王道:“请郡王依律裁夺。”
仪郡王拱手道分内之事,大内侍卫麻利的把嘴快的小御史抬走了。
见众人不散,许首辅摆了摆手道:“圣心不悦,今日朝会散了罢。”
众人这才散了,许首辅盯着贾谨笔直的背影,冷笑一声,还真是巧,巧的像安排好的,没有人比他清楚,楚成帝对仁孝太子复杂的心结,贾慎之的手段,许首辅摇了摇头,心中一阵颓败感袭来,江山代有人才出,他已经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