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妃的神色极为平淡，不喜不悲，轻声道：“谢太后娘娘关心，妾身子骨尚算康健。”

此等不知好歹，目无尊长的贱人，眼里还有谁？太后扶在椅背手的青筋崩了出来，太后咬牙恨不得生撕了如妃，面上还要装得云淡风轻，冷冷的道：“那就好。”

在场妃嫔若有所觉，偷偷看两眼如妃，再看看太后，垂首不语。

待到晚间，如妃独自坐在锦榻摆棋，楚成帝悄无声息的来了，伫立在如妃身后看她自娱自乐，如妃不经意间侧头，察觉人影，唬了一跳，腾地站起身来。

如妃拍着胸口顺气，嗔怪道：“陛下，你来了也不说一声！”

楚成帝含笑，见如妃脸都吓白了，心下疼惜，亲自为她顺气，如妃眼角上挑，睨了楚成帝一眼，含酸道：“陛下，怎么不去储秀宫看望新人，倒来臣妾这寒榻，虚耗美景，佳人久候，灯下对影自孤怜。”

如妃的五官长得极美，含嗔带怨时，眼角的风情，带着楚楚动人的韵味，像极了冰雪融化时的景致，。

楚成帝一笑，握住如妃的柔夷，专注的凝视如妃，温声道：“在朕心中，任何女子都不及如妃美。”

如妃脸色微赧，她和楚成帝之间有太多外力，但多年感情加深，浓情蜜意，恩爱成双，楚成帝待她，给予了所有能给予的，那些不能给的，只能说是帝王的枷锁罢了。

如妃垂首不语，唯有耳畔的红意，暴露了内心的羞涩，楚成帝愉悦的将如妃拉在怀中。

依偎片刻后，楚成帝貌似不经意的问：“听说今个你和太后拧起来了。”

如妃失神，心底自嘲，梦境想象总是美好，现实的冰冷却寒深入骨，楚成帝这般问，不外乎劝诫提点，或在隐晦的表达不满。

如妃捏着翡翠流珠的耳坠，沉甸甸冰凉的手感，清醒头脑。

如妃懒洋洋的开口道：“陛下，既然听说，也定知起因了。臣妾在这宫中熬了几十年，没有功也有两分苦劳，低眉顺眼是妾身本分。但人活着，总有两分气性。太后娘娘自来对我不喜，寻常人家婆婆刁难儿媳亦属常事，何况后宫天下女人最尊贵之处，少不了勾心斗角，臣妾忍着让着，不是因为太后娘娘，为的是陛下，陛下待我好，我不能让陛下烦忧，使陛下于不孝之地。但陛下，我再怎么隐忍，也不能宫里来个小小选侍，爬到我头上来作威用福，那我在这后宫如何立足？”

如妃立起身子，背对楚成帝，低声道：“陛下，我累了，我真的倦了，这样的勾心斗角的算计，太恶心了，我如今也算了无牵挂。这辈子，不过如此，我本就是不该存活于世的人，若是没有陛下，我早舍了。”

楚成帝大惊失色，如妃以往闹脾气，耍性子，却从来不曾提过离世之意，如妃的语气，萧索的悲戚，了无生趣的倦怠，楚成帝惶恐的将如妃的身子扳过来。

如妃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楚成帝用力的将如妃的脸抬起来，急切道：“阿如，你承诺朕，永远不会轻生，你不能离朕而去。”

如妃戚然一笑，终是不忍看楚成帝焦急的神色，用手轻轻摸了摸楚成帝的脸颊，楚成帝蹭着如妃的手，难过的看着如妃。

如妃一叹，歪入楚成帝怀中，目光涣散的望向虚无之处，一言不发。

后宫漫长的黑夜，太长了，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身处后宫漩涡，挣扎颓败，用尽心机，博得帝王恩宠，值吗？

如妃不知道，她忽然想起，年幼时表兄在校场演练兵器，关家表兄身躯瘦弱，胸中却有壮志豪情，立誓征战沙场，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昔年稚语言犹在耳，可今时，人又在何方呢？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如妃清泪徐徐滑落，自以为殊死一博，不肯做砧板任人窄割的鱼肉，到头来，却做了皇宫的一滩污泥，真是可笑，这是背叛的代价吗？她已经尝到了。

外头的雨越发大了，大雨滂沱、仿似天公倾盆泼，平地一声惊雷，瓦釜雷鸣，如妃打了个战栗，楚成帝抱得愈发紧，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嵌入骨中，永不分离。

雷声小了些，如妃不知为何想到阿世，阿世是仁孝太子的嫡长子，胆大包天，贪玩任性，却不骄纵，待上下温和，无聊闷时，常来侧妃处玩耍，文侧妃恭敬有礼，待他谨慎，阿世去了两次便不肯再去，如妃待他冷淡，他反而来了兴致，常来如妃处。

阿世极招人爱，聪明机灵，如妃在仁孝太子府时，日日抑郁，只有阿世来时，才有几分欢颜。如妃的心头浮上巨大的悲痛，她经年不敢想起阿世，不敢回忆那双清澈的孩童眸子，想至此处，如妃生生吐了口血，昏了过去。

楚成帝的惊慌，嬷嬷宫女的呼喊，杂乱的声响，她渐渐听不到了，陷入无边黑暗。

吕文正大名威震大楚，旨意下达，吕神将要来，西海周家焉能无动于衷，周家的家主周琼虽知楚成帝意在平定西海，针对周家，却亦无可奈何。吕文正未抵达，周家族老商量一夜，次日周琼嫡长子周方幼子周达入京就学。

楚成帝接到奏则，喜怒难辩，周家低头固然是好事，然吕文正有如此威名赫赫，亦非喜事，楚成帝一叹，后背的酸痛密密麻麻传来。

高天正很有眼力劲的楚成帝捏拿肩膀，见帝王神色缓了，才小声道：“陛下，太后娘娘打发人请您用膳。”

楚成帝神色不变，淡淡的问：“还有谁？”

高天正身子弓得愈发低，轻声道：“皇后娘娘，贤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另玉常在，柳贵人。”

楚成帝冷“哼”一声，提笔批完奏则，方道：“回禀皇额娘，朕今日乏累，就不过去了，烦她老人家保重凤体。”

高天正觎了眼楚成帝脸色，迟疑道：“陛下，这也大半个月了，若是不到慈寿宫，御史们又该烦您了，不瞒陛下说，首辅大人也惦记着您呐，嘱咐小的劝劝您。”

楚成帝捏着眉心，御医说如妃终年思虑太重，长年累月，已成气候，纵是好生保养，也只能延寿几年。

思虑过重，除了惦记谨儿，余下的病痛都是在宫中熬出来的，而他的母亲尚不能满意，当着妃嫔斥责如妃骄纵，他再顾念母子之情，也有几分气性，索性一心专宠玉选侍，其他新晋妃嫔都得了恩宠，唯独冷淡柳贵人，柳贵人份位为新人之首，却唯有位分，并无恩宠，受尽了宫内耻笑。

帝王和太后之间，也闹成了僵局，此局无解，有人安享尊荣，而有的人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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