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歌压着白游，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盯着白游看了又看，像是濒临饿死之人看着一块唾手可得的大饼。

白游没有挣扎，而是伸手摸了摸萧闻歌的脸，又帮他把散乱的头发拢好，对他笑了笑。

萧闻歌通红的眼睛里，忽然就滴下泪来。他放开白游，躲到床榻的另一侧，面对着墙，捂着嘴巴哭，却不让自己哭出声。

白游知道他的委屈，不管他们分开后发生了什么，凌虚派发生的事足够萧闻歌哭一场了。说到底，闻歌比自己还小两岁呢，真的不用那么逞强。

萧闻歌感觉到白游在轻轻地拍他的肩膀，竟让他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好了，他们就要审我，背负这么多条人命，我也会被处死。能在死之前见你一面，我很高兴。”萧闻歌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游，想着看一眼也就少一眼了。

“你在说什么啊？”白游没有听到议事的后半截，还不知凌虚派被灭门的事。

“陪我待一会，然后就走吧，他们都会告诉你的。”如果非要亲口说出那么血淋淋的真相，萧闻歌不如什么都不说，只要再多看白游一眼就足够了，“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听别人讲故事，说人是有轮回转世的，我若死了，一定马上去投胎，然后再来找你。若我变成了什么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你别嫌我啊。”

白游听他说这些，看着他万念俱灰的样子，觉得哪里都不对。他从榻上跳下来，疯狂拍着门，门外守着的叶敬吾替他开了锁，问道：“他恢复了没有？”

白游一手扶着一扇门，卡在中间，不让叶敬吾进来，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叶敬吾语气平静，将凌虚派灭门的惨状简略向白游描述了一遍，告诉他目前所有遭难的家属都指认萧闻歌是凶手。东曜剑派要么把萧闻歌交给他们，让他们复仇；要么处置了萧闻歌，给他们一个交待。

萧闻歌在里面依稀听到叶敬吾说的话，瑟缩成一团，发起抖来。

“这不可能的！你们忙着找凶手，忙着处置闻歌，忙着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怎么就没人关心萧掌门是怎么死的？萧掌门落水后，闻歌立马就跳下去救人，他存的是救人之心，怎么会去杀人？”

白游平常可没有这样的胆量，可听说他们要处死萧闻歌，一时着急上头，即使面对叶敬吾，也顾不得那么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叶敬吾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这孩子年纪不大，脑子却好使，可惜不够沉稳，他不让他进去，但叶敬吾已经知道萧闻歌恢复了。

看来萧闻歌只愿意在白游面前“恢复正常”，索性也别正经八百地审了，就把他俩关在一起，明天再把白游单独提出来问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别问我，这些问题你留着问他吧。”叶敬吾将白游推进去，再次锁上了门。

白游飞快地想着，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闻歌还没开始学武功呢，凌虚派弟子都是有武功的，他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屠灭数百人。

萧闻歌从榻上下来，挪动时牵动铁索发出一阵声响：“你想是想不明白的，因为我也没想明白。”

“那……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我一定要帮你，让你好好活下来！”白游无比坚定。

“白游，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萧闻歌慢慢坐到他身边，“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至于要不要告诉别人，你决定吧。”

那天，萧正音忽然栽入水中，萧闻歌感觉有异，立刻跳下去寻他父亲。一个少年，要在水中搬动比自己体型大许多的成年人，何其困难。萧正音当时已经不省人事，他憋着气，想着用什么办法拉父亲一把，就看见白游从船上往下抛绳子。他正要伸手去拉绳子时，脑后忽然受到了重击。

“醒来后，有个蒙着脸的人跟我说，萧正弦、顾莲密谋杀我父亲，父亲已经死了，他让我去杀了他们，给父亲报仇。我那时头很晕，每天都要睡很久，奇怪的是，力气却一天比一天大。那蒙面人每天给我输送内力，我没有练过内功，却莫名有了内力，而且还不受我的控制。有一次，我无意对着一棵老树出掌，粗壮树干刹那间断裂倒塌，我自己都不相信。那蒙面人夸赞我大有进步，又反复跟我说，让我去报仇，还拿了柄剑给我，说是我父亲的遗物，是父亲让我别忘了报仇。”

“那柄剑是你父亲的吗？”

“是，我小时候就见过，是父亲的藏剑之一，名为‘玉川’。我当时还笑我父亲不会取名字，这么粗笨的黑铁剑，应该叫‘铁山’，而不是‘玉川’。”

“所以你相信了他，去杀人报仇？”

萧闻歌停了一停，道：“那些日子我变得非常奇怪，一旦去思考报仇的事，仇恨的感觉就缠绕着我，我再也想不了别的，身体也不听使唤。那蒙面人将我带回凌虚派，我们躲在暗处，偷听到了顾莲和萧正弦在书房商量如何接手凌虚派，证实了是他们谋害了我父亲。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仇恨、愤怒的感觉像火一样把我烧着了，又像下着暴雨的天气，除了铺天盖地的雨声，什么都听不见。我仿佛跳出了我的身体，看着自己一个、两个、三个，将他们尽数杀害，连萧闻意也没有放过。”

“不，这不对，如果是恨意让你杀人，你杀你叔叔、继母，哪怕萧闻意，都说得过去，那其余弟子、仆役也是你杀的吗？”

白游还是觉得有疑惑，从时间上推算，一晚上把偌大的镜湖瓶湖跑一圈都很难做到，何况边跑边杀，将九寨十三卫的无辜护卫、船夫都杀了个干净？

“我不知道，我、我见人就杀，那柄剑很沉，最后累得都脱了力，就倒在书案上。微微闭眼休息了一会，就见到了叶敬吾师兄和我外祖父。”

看来，萧闻歌遇到的那个蒙面人极有问题，他可以无声无息地出入凌虚派，又有深厚内劲，说明是武林中人，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