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飞终于不哭了,对白游道:“你真好,不像我们先生,他好凶。”
“先生照管着那么多新弟子,如果对每位弟子都像我这样,那要教到何年何月才教得完呢?”白游以前都没发现,自己还有哄小孩子的天分。
戴飞站起来,只到白游腰际那么高,也学着大人抱拳道:“在下戴飞,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游忍住笑,也抱拳还礼:“戴师弟请讲。”
“你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教我识字啊?”
白游一怔,转而对戴飞笑道:“当然可以。”
戴飞高兴地抱住白游的腰,白游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那么小,又远离父母亲人,既然愿意信任他,他不忍心辜负这份期待。
白游识的字虽不多,但好在一直努力认真地学,他先学会,再教给戴飞,等于是学了两遍,应记得更牢,写得更好。
商栩此行本该往北,只因先前对白游承诺过,要定时给白家报个平安,因而绕道会安镇,与白兆之见上一面。
立于白家门前,商栩隔着门闻到一阵腐朽衰败的味道,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敲了几下门,等了半晌,没人开,他正准备走,屋内却传一阵出桌椅倒塌、撞击地面之声。
商栩推门而入,见白兆之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动弹不得。屋内桌椅东倒西歪,锅碗瓢盆碎了一地,揉作一团的书籍纸张墨迹斑斑,看不出写了什么。
“这是……”商栩将白兆之扶到榻上,见他双腿无法着力,粗略看去,多半是断了腿骨。
白兆之才刚坐稳,就一把推开商栩:“山人今日得空,就上赶着过来看我出丑吗?”
“碰巧罢了。”商栩道,“你是白游的父亲,我来跟你说一声,他在东曜山上一切都好,不必挂心。”
白兆之冷笑一声,方才跌得痛了,他半倚在墙上,揉着后腰:“我挂心他?我犯不着挂心他。他攀上东曜的高枝,自然有千千万万的人记挂着,往后只怕也不会认我这个爹。”
“阿游心性纯良,就算你往日待他不好,只要回头好好道个歉,他未必不会原谅你。”商栩想着,要是白游未能通过剑庐试炼,或是畏难了想回家,总不能还像从前那般,饱受白兆之的虐待。
“我是老子,他是儿子,你让老子给儿子道歉?山人的爹可会向山人道歉?我读了半辈子圣贤书,从古到今,还从未听过如此滑稽之事。”白兆之心中积怨已深,即便知道商栩是东曜门人,亦没有半分和善之语。
商栩依旧冷淡:“你未听过,不等于没有。我父母早亡,只有个师父,师父尚在时,如若有错,他也肯向我道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为了逼迫我给儿子道歉,煌煌如东曜剑派,先找人打断我的腿,叫我动弹不得,再让你过来与我谈判?”白兆之双目赤红,恨意陡起。
“你的双腿……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论拳脚兵刃,不是东曜任何一位的对手,我派中人无须这么做。”
白兆之无法挪动,商栩倏然附身,扣住白兆之膝盖,查验他的双腿。他双腿胫骨确实断裂,但下手之人尚有分寸,只需找个寻常郎中替他接好骨,养上三四个月也就痊愈了,不会留下残疾。
“你将我儿带去东曜,又派人来镇上四处打听我白家的私事,致使流言四起沸沸扬扬。我上山寻找儿子,你们拒不归还也就罢了,还从官所拿走白游的举荐册。我儿的名册,我这个当爹的竟做不了主?不许我伸冤,就找些个流氓混混,打断我双腿。你们东曜剑派做出这等事,当真卑鄙无耻之极!”
在白兆之看来,商栩仗着有武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派人弄断他双腿,还假模假样查看他腿伤。他一怒之下,朝起手边的粗陶碗,“嘭”的一声,砸到了商栩脚步。
商栩反应极快,退避一步:“举荐册是我拿走的,白游入东曜试炼,需要会安镇官所的允准。”
白兆之看着他,怒极反笑:“哈哈哈哈,你看看我,看看这儿还算个家吗?你拐走我儿子,弄断我双腿,街坊四邻都来看我笑话……哈哈哈,原本能挣些小钱,不至于饿死,如今动都动不了,与等死又有什么分别?山人好本事,干脆一剑杀了我,岂不痛快?”
“你从前,殴打、折磨、欺辱阿游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商栩仍记得,那时白游躺在柴房外,遍地鳞伤、奄奄一息,连哭都没有力气的模样。
白兆之笑得愈发癫狂:“哈哈哈哈,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我让他当牛做马,赏他一口饭吃,已是大发慈悲。也不知你们中了什么邪,把他还当个宝贝似的捧着,莫不是觉得他长得不错,可以拿来满足自己?哈哈哈,是了是了,东曜山上没几个女人,找些漂亮男人,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
“无耻!”商栩没想到白兆之会用这样的恶意揣测白游,这哪里是一个父亲能说出口的话。
白兆之见商栩满脸怒容,完全不似方才淡漠冷清的模样,心中大感快意,继续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辱骂白游,叫人难以入耳。
商栩见白兆之断了腿,怕他无力维持生计,甚至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想把随身携带的盘缠匀给白兆之一些,让他还能活命。不曾想,白兆之全然不顾念父子之情,把那般难听的污言秽语用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身上。
他当即心下一横,三两步离开白家,纵马北向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