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林叹了口气:“我本不信命理之说,当年两个徒儿早夭,心灰意冷之际找方士算过一卦,他说我命数圆满、福寿多溢,一般人承受不起。若遇鳏寡孤独之人,结下因缘,将自己的福祚分给他们一些,反倒是好事。这两个孩子命苦,习武之人当怀侠义之心,我无法坐视不理。”
叶雨岑落下最后一子,张鹤林已然输了。
“师兄,或许这句话我不该说。你我同在东曜剑派,入门时都听过祖师们的故事,现如今武林各家并起,不独我一家势大,收徒之事于我们而言,是重责在肩。你也不想在百年之后,东曜剑派没落在你的徒子徒孙手上吧?”叶雨岑语气急切,张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太随意了些。
“这局是我输了。”张鹤林起身,“掌门有骆江行、任青霄两位高徒,你门下有阿英,若阿栩、阿叶资质一般,就让他们平静安宁地度过此生吧,这可是你我求都求不来的。”
不想这句话彻底惹恼了叶雨岑,她起身拂袖:“如果每位尊长都如此想,只求门下弟子安稳度日,对武学之道没有要求,岂不枉为人师?何况弟子们长大后,面对江湖纷争,手中无剑,又怎能守得住平静安宁?”
在商栩的回忆里,师徒俩不论多忙,总要一起吃个晚饭,张鹤林每天都不忘笑着问他:“阿栩,今日可有什么进益?”
无论是内功修为精深了,还是剑法招式进步了,哪怕当日休息,忙里偷闲临了副字帖,还是学了首新的琴曲,只要比前一日的自己懂得更多,变得更好,张鹤林从来不吝惜对他的夸奖。
离开正殿,商栩见白游站在门前的树下等他,方才他进去时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这孩子果真一步都没有动过。
“阿游,先前你说过,山中有能做来吃的野菜、野果?”
“嗯!我们上山的时候,见到过许多。”
“你随我来。”
东曜派依山而建,每天从山下运送食材实属不易,是以在山中稍稍平整处辟出几亩菜地、几亩果园,由独鹿阁与石先生门下弟子照管打理,以备日常所需。
商栩带着白游穿过回廊,来到后山厨房外的一大片菜地上。
放眼望去,菜畦里各类蔬果的秧苗长势喜人,脆生生、碧油油地挺立着,鲜绿惹眼。
“哇,这么多……”白游看着一畦又一畦的菜田,远处还有成片的果林,不由惊呼出声。
以前白兆之常让他去买每日傍晚剩下的菜叶回来做饭,价格便宜,若赶早市,菜品的成色好,价格就贵。白游转念一想,羡慕道,“如果都拿去集市上卖的话……阿栩,你们东曜一定很有钱。”
商栩笑道:“东曜剑派照管着东南西北方向大小十二个镇,与阆仙剑派并称‘中道二宗’,平日里派中弟子们吃饭穿衣,没有钱怎么行?我同孟旸说一声,以后我们不来这边吃饭了,让他派人送些食材,我们在画影阁做饭吃。”
白游点点头,虽然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来这边和大家一起吃饭了,但既然商栩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孟旸是聪明人,听闻商师叔不与众弟子一同吃饭,便让门下弟子每天清晨将新鲜的食材送至画影阁。此外一切照常,不知情的以为这位“商师叔”又下山去了。
东曜弟子对“商栩收徒不合规矩”一事不过是当时议论,一旦两人离开众人的视野,又过去一段时日,大家便把这茬忘到了脑后。
让任青霄和骆江行没有想到的是,商栩承诺过的“妥善处理”,就是把这少年带到画影阁里藏起来,让流言自然消止。
一晃三个月过去,又到了三年一度新弟子入派试练的日子,东曜剑派上上下下均为之忙碌不已。
各镇甄选的弟子陆续上山,准备入派试练。
这些天,山门前格外热闹,孟旸带着师弟们迎来送往,将新上山的试炼弟子登记造册,送往叶敬吾处;叶敬吾则教给试炼弟子基本的行事礼仪,再引至剑庐,与松先生交接。
新弟子才上山,便能看出家境优劣。那些家世好的,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父母拉着手千叮咛万嘱咐,在山门前久久凝望,不舍离去;家境一般的,揣上几件换洗衣物,和家人道个别也就进了门。还有几位,连父母也没有来送,独自背着行李就来了。
这批新弟子年龄小的不过六七岁,大些的有十五六。孟旸当年就是八岁入门,后来拜骆江行为师,又成为入室弟子,如今替骆江行掌管着两派银钱收支及十二镇冬夏岁贡,无怪乎旁人都称骆江行是东曜剑派的“大管家”,称他是“小管家”。
看着这些身量还未长足的孩子,娇滴滴地跟父母撒娇告别,哭哭啼啼,舍不得离去,孟旸忽然就生出些伤春悲秋之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