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白游双眼紧闭,神情痛苦,于梦魇中辗转挣扎。他体内气息乱窜,浑身灼烫,寒鳟玉甲穿上了,也仅是聊胜于无而已。
“聆泉,你以寒泉劲附于寒鳟玉甲,再试试。”霰花道。
聆泉扶起他,注入一道寒泉之力,然而乍与他体内气息相遇,便瞬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凡逆我者……凡逆我者……杀……”
半梦半醒间,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白游突然握起王剑,横向一掠。剑刃滑过聆泉左臂,衣甲应声而裂,立时带起一串血花。
渡音察觉他神思失控,已分辨不出眼前是何人:“聆泉!你暂时远离……”
聆泉捂着伤处,忍痛道:“掌教……是我,你醒一醒,看看我们……”
情况危急,连最年长的霰花也想不出办法。她对拓拔氏最为熟悉,却从未听说过,强大的神子血脉会抵御不了萨普尔苏尔多刹的侵噬和掌控。
“掌教!”留香这会儿才跑回来,“外面来了个奇奇怪怪的人,说有重要军情要告知掌教。”
“是何人?”
“他不肯透露,说掌教一见便知。”
“带了多少人马?”
“就他一人。”
新掌教匆忙继任就成了这副模样,而无论来者是敌是友,他们几个都无法替掌教做主。
脸上沾了聆泉的血,激起的腥气让白游恢复了一瞬清明,他反握剑柄,在自己左臂的相同位置划下一道血痕。
“掌教!”五尊者皆是一惊,“掌教这是何意?”
“大敌当前,我非但不能保护迦叶摩量,保护西垣丘,反倒丧失神智,伤了自己人……”鲜血汩汩而流,身体的疼痛对驱散烦扰迷乱之感颇有效用,他看向聆泉,缓道,“我以此法……向你赔罪……”
迦叶摩量还从无掌教向属下赔罪的道理,聆泉跪立于榻前:“掌教这么做,我愧不敢当……”
白游摇摇头:“既然外面有人要见我,就让他进来吧。”
众位尊者既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又担心来者是敌非友,好在那人独身前来,若起歹心,也绝逃不出迦叶摩量。
留香前去接引,其余四位屏退教众,将白游扶至前殿。
盏茶功夫,人便到了。
一袭黑衣黑袍,脸也遮得严严实实,唯有那双眼,一见他便浮出三分笑意:“白师弟,好久不见。”
来得不是旁人,是东曜剑派首徒孟旸,也是大宣朝征西将军孟旸。
“孟……将军,”白游眉目深敛,语气凝重,“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岂有领兵主将深入敌后的道理?我若扣下你,此役不战而胜。”
孟旸叹了口气:“拓跋掌教为我部所杀,你我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五尊者听闻此语,各自祭出兵刃,将孟旸团团围住。
“你们可以杀我,但不是现在。”他解下背后剑匣,打开递给白游。
清风惠和,朗泽天下……竟是、竟是商栩的惠泽剑!
白游又惊又疑,难道孟旸是受他所托而来?不,不可能,朝廷大军正月开拔,他们没有见面的机会,何况他把惠泽剑藏在画影阁里,说不定连阿栩自己都找不到。
孟旸以眼神示意,白游挥挥手,让五尊者去门外等候。
“我知道,你希望是他,但……不是他。”孟旸是知情人,斥候回报他,说仅见着一人回了迦叶摩量时,他甚至有些意外。
“他已不会再用惠泽剑,把剑送到我这里就更没有意义,所以不是他。”白游略作沉吟,“是萧掌门吧。”
白游走后,萧闻歌怕他远在万里之外,连个念想也没有,遂找出惠泽剑给他送来,毕竟思而不见、爱而不得的滋味,没人比他更清楚。
“你我立场不同,有惠泽剑在,可省去许多麻烦。”孟旸解释道。
“孟将军来此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白游心绪未宁,越发没有兜圈子的耐心。
孟旸故意不直言相告,借机观察他的变化。当日在画影阁,他以言语相激,助他吐出淤血,而现在的情况只怕更严重,他要是再来晚一步,不知他是会变成毁天灭地的修罗,还是神识泯灭疯癫而死。
“若再不说,我便当孟将军是来我迦叶摩量寻衅滋事,推出去……”白游猛地起身,眩晕感席卷而来,颅中如有千万只虫蚁,边啃啮边发出聒噪不止的嗡鸣。
孟旸当即出手,封他周身大穴,又取出一枚丸药,掐开下颌喂他服下。
“跟我念,凝神吐纳,以养心气,如山不移,如水不息……”
“凝神吐纳,以养心气,如山不移,如水不息……师父我、我不会再杀人!你别走,也别赶我走……”
五尊者在外听见梦呓阵阵,以为孟旸对掌教不利,即刻便闯了进来,眼前的画面却令他们大为吃惊。
孟旸向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径自掏出一把木梳,动作轻柔地替白游梳头。区别于西垣贵族的细长发辫,他仍旧为他梳了个中陆发髻,再饰以一副通体黝黑的发簪,衬得他肤色白皙,眉目清朗。
终是尘埃落定,华丽高大的坐榻上,迦叶摩量的新任掌教蜷缩着身体,像个孩子般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孟旸仍旧遮起面目,在五尊者谨慎戒备的注视下走出迦叶摩量,一人一骑奔向桑柘城。
“孟旸可以死,但必须风风光光地死在战场上,方不负社稷,不负东曜,不负心之所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