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歌的反应已足够快,却还是来不及抓住他。他伏在崖边,放眼只见悠悠云海,白溪绿甸,既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跳下这么高的悬崖,轻功再好也逃不过粉身碎骨的结局。
胸腔里似有什么倏然崩裂,骤然而起的剧痛仿若千百根钢针,深深刺入每一寸骨肉和肌理。萧闻歌抬起胳膊,借宽大的掌门袍袖遮住双眼,张着嘴大口吸气,强忍着,将控制不住的眼泪一点一点地咽回去。
他是东曜的掌门,身后还有那么多人在看着他,对他抱以厚望。这份永失所爱的疼痛与绝望是独属于他的,今后无论是十天,还是两年,他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山下,阆仙谷。
两派合并后,余下的十几位阆仙弟子搬去了东曜游龙峰,谷中旧址反倒安安静静,少有人来。
解凉儿根本不相信,就算邱掌门没了,崔师兄还在啊,阆仙在合山围上始终被东曜压过一头,宿怨那么深,他不可能同意阆仙并入东曜。
趁着解家弟子上山的功夫,他假意出恭,一口气跑回了阆仙谷。
弟子居所空无一人,解凉儿歇歇脚,又往矿谷方向走。阆仙弟子日常除了习武练剑,就是堪脉采矿,崔师兄肯定在矿谷里。
这一路树林茂密,绵延至矿谷谷口。冷风打了个旋儿,刮落了一片树叶,好巧不巧,正落在解凉儿的鼻尖上。
“阿,阿——唔!”
喷嚏没能打出来,即刻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让他生生憋了回去。
“别出声。”
是崔师兄的声音!解凉儿胡乱点头,崔师兄果然在这。
崔墨周像抓小鸡似的半拎着他,躲到矿谷附近的一处山壁上。这里恰在树林上方,视野颇好,入谷处的栈道一览无遗。
解凉儿还没从兴奋劲儿里缓过来,便见一人蒙着脸,悄悄钻出树林,沿栈道下至谷中。
崔墨周扣着剑,低声问他:“认出来了么?”
解凉儿愣道:“裴……裴掌派?”
余下的已不必猜,罗殊死后,崔墨周没能找到丢失的禁地钥匙,显然是被趁乱潜逃的裴应琮带走了。
这位裴掌派野心不死,阆仙已然不存,他却还想着开启禁地,盗取奇石。
“我们不追过去吗?”解凉儿问。
“再等等,待人赃俱获,我们抓了他,交给东曜处置。”崔墨周道。
解凉儿有些犹豫,他想知道崔墨周为什么把阆仙并入东曜,又担心自己出身于皖阳解氏,没有过问这些的资格。
“崔师兄,有件事我只对你说。”
“嗯?”
“我回家后,爹从不让我见外客,但有天我偷偷跑出去,似乎……见到了裴掌派。”
解凉儿在阆仙待了一年多,对裴应琮说不上多熟悉,但绝对不会认错。
崔墨周沉吟片刻,郑重道:“凉儿,倘若情势有变,你可愿随我南下,避世隐居?”
“我当然愿意跟师兄走,不过……情势有变是什么意思?”
此事并非一言两语能解释清楚,崔墨周眺望矿谷方向,算算时间,裴应琮应快到了禁地。
“抓到他,也许你就明白了。”
解凉儿回皖阳并非出于自愿,解乾让他好好练功他也不乐意,整日走狗斗鸡,专与他爹对着干。这会儿要用到腿脚功夫了,他才发现跟崔师兄比起来,可谓天上地下。
崔墨周只好拽着他走,二人尚未至禁地,便听见一声凄厉的痛呼。
“叛逃贼子!邱掌门容得了你,我可容不了你!”
“枕、枕……”
枕先生猛地拔出刺入他心口的剑锋,蔑道:“别以为你干得那些龌龊勾当无人知晓,萧掌门虽年轻,但孟师侄是什么样人,你不清楚吗?!”
“孟、孟旸怎会……这、么……巧?”裴应琮颓然倒地,求生的本能让他用手去堵胸前汩汩而流的血洞。
“巧?世间何来巧事?他笃定你会来,我已蹲守半月有余。”枕先生冷哼一声,“一剑了结算是便宜你了,该任你进到里头,尝尝那万箭穿心的滋味。”
裴应琮倒于血泊之中,半生的嫉妒和不甘燃烧到最后,只剩一把凉透的炭灰,蒙在了瞳孔里,终是风吹灰散,了无痕迹。
崔墨周叹了口气,走上前:“裴掌……裴应琮是我最后一桩心事,多谢枕先生,替阆仙清理门户。”
枕先生收剑回鞘:“到底同门一场,崔师侄念旧,想必不舍得痛下杀手。”
崔墨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确实做不到杀伐果断,尤其对着某种意义上的自己人。
“听闻你要离开东曜山?为何?”
“我能想到的事,孟旸远在千里之外亦能安排妥当,把师弟们托付给东曜,我很放心。”
“何时走?”
“今日未时。”
“我肩负看守禁地之责,恕不能远送。”
“将庭珏弟子都拐走了一位,再劳烦枕先生的话,我会更过意不去。”
枕先生爽然一笑,抱了抱拳,近来处处皆是缺憾,唯崔、林二人是不可多得的圆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