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一名弟子摔伤了手的确不算什么,轻若鸿毛,不值一提。
可若当真不值一提,为什么他服下乌骨线莲后,记忆会停在合山围前夕?
“各位尊长自当以大局为重,殊不知你们的无心无意、不管不顾也是一把刀,将他的伤处挖得更深,剜得更痛!”
“白师弟!”孟旸出声喝止,“东曜尊长仅有十人,弟子最多时近千人,入门三年,师父不知其名姓者比比皆是,若弟子们不努力上进,搏个响亮的名头,又凭什么让师父青眼有加、格外照顾?”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别收。”
“若张掌派不收商师叔,他会死在荒郊野外;若商师叔不收你,你难保不会被虐待而亡。”
白游沉默下去,当年阿栩带他回画影阁,即便没有承诺会收他为徒,那份悄生漫长的喜悦依然真实得令人心痛。
萧闻歌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白游:“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山海令这等蹊跷的东西,也被伴生的磁矿克制。我相信商掌派并非无药可医,你不妨去藏书阁想想办法。”
孟旸唇角动了动,没有制止。
按说东曜掌门令从无外借之理,今事出有因,白游拿着它,不仅通行各处无所阻碍,且涛先生须亲自为他解疑答惑。
“我不能要。”白游推拒道。
新掌门继任大典尚未举行,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盯着他,此时外借掌门令,难免落人口实,对他不利。
萧闻歌什么都明白,却不肯收回托着掌门令的手,他只想再帮帮他,哪怕是为了别人。
二人僵持不下,孟旸上前分开他们:“藏书阁典籍浩如烟海,找上数月也不一定能找到,你不妨去南临部试试。”
“南临部?”
“鬼痴冢圣童擅长疗愈神思受损的病人,而商师叔的病灶,极有可能在这里。”孟旸指了指自己的头部。
叶朝晖、花仡罗双双殒命,叶老太爷罹患疯症,至死未愈。每提及此事,两派门人常议论说,若花仡罗还活着,叶老太爷定然有救。
圣童花仡罗的疗愈蛊术由鬼痴冢前代掌教亲自传授,他们虽已离世,或多或少留了些记载,若寻到有关乌骨线莲的线索,再交予欹先生,应比逐本翻阅藏书阁典籍要来得快。
“罗殊死于阆仙,鬼痴冢肯帮忙吗?”萧闻歌担心他白跑一趟,耽搁了救人,又得平添几分伤心难过。
孟旸微微叹了口气:“阆仙弟子的尸身被圣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兮兮姑娘帮着修建墓园、抚恤家属,直到昨天才向我辞行,回南临部去了。她与她父亲,终究是不同的人。”
白游、萧闻歌对视一眼,阆仙弟子几乎损伤殆尽,崔师兄他们竟没有迁怒于兮兮,杀了她为同门报仇。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世间总还有清醒之人,没有被仇恨蒙蔽心智,辨得清是非黑白、真伪善恶。
“我把他……交给你们照顾了。”白游单膝朝他二人跪下,郑重一揖。
“不必这样,你路上小心。”萧闻歌扶起他,回了个同样郑重的眼神。
“兮兮雇了马车,走的官道,你万事当心。”孟旸道。
白游折回房内,商栩依然睡着,呼吸不匀,眼睫翕动,似乎沉堕在一个辗转纠结的梦里。
十一岁,正是寻常少年肆意玩耍的年纪,可阿栩的眉宇间笼着一团化不开的雾气,即便睡着了,也显得愁容满面,没有半分自在和快乐。
“等我。”吻轻轻落于前额,如蜻蜓掠过湖面。他执起西垣王剑,几步迈出了门。
萧闻歌在外面等,从画影阁至山门尚有一段路程,他想送送他。
“闻歌。”
“嗯。”
“要是他醒了,想做什么都依着他,惠泽我藏起来了,只别让他练剑。”
“好。”
“饮食上清淡些,睡不好的时候,服一丸欹先生开的药。他的伤在慢慢愈合,若实在觉得无趣,就让他写会字、画会画……要是、要是他一直冷着脸不笑,就陪他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好……噢,对,他喜欢北虞部,找几本地理风物志给他看也行……”
萧闻歌耐心听他说完,一面点头一面看着他笑:“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他师姐。”
这话把白游也逗笑了,鸡零狗碎地交待了那么多,哪像师姐,分明像个“嘴碎的老妈子”。
眼瞧着送到了仙鹤石像下,他转身拍了拍萧闻歌的肩:“一切拜托,正月十六,我定赶回来。”
“好,我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