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终究无眠,萧闻歌提起东曜之前发生的事,比封未平在途中东拉西扯说得更为清楚详尽。
谁不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有许多事,尚来不及深思,就已让人措手不及。
“闻歌,你记得去柴桑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上天看我们孤苦,就把我们凑到一起过。”
白游点点头,他如今也无父无母,且注定与师门分道扬镳。但不管前路如何,他都必须勇敢坚定地往前走,不然就辜负了那么多人对他的善意和成全。
只这一刻光阴,像是回到了当年的剑庐,两个少年白日铸剑,晚上读书,有纯真简单的快乐,有无知无畏的英雄梦。
“其实,我有个想法,一直没说。”萧闻歌道。
“什么?”白游问。
“你想明面上摧毁假令,我想的是……”萧闻歌稍一停顿,“将奇石矿坑全部毁去。”
“怎么毁?”
“炸山。”
摧毁假令是做给别家看的,经此一事,奇矿的秘密恐怕守不住。与其时时提防有人像叶朝晖、裴应琮般私自开启禁地,不如毁得干净彻底,断却所有人的贪念。
然而“炸山”的想法听起来十分惊世骇俗,先不论禁地下的奇石矿究竟有多少,贸然炸毁,那么连同建于其上的两派皆会受到波及,百年基业一朝化为齑粉。
虽是治本的办法,但极难实现,白游又问:“你有计划了?”
萧闻歌摇头:“没,此事牵连甚广,需从长计议。”
彻夜漫聊,终是天光乍现,今夜过后,又是新的一年。
初升红日披着朝霞,将第一缕温暖光芒洒向窗棱时,卧房内静躺的人手指动了动,似乎有了醒转的迹象。
白游拜托萧闻歌替他去衣食坊请石先生,他今日打算下山一趟,得请个
细致靠谱的人帮他守一会儿阿栩。
石先生别的不敢说,厨艺极佳,若阿栩醒来想吃些东西,即便是清淡适口的白粥,石先生也比旁人做得好些。
巳时初,石先生如约而至,宽大的衣袍后钻出个身量尚未长足的小弟子。
小弟子披着与体型极不相称的大斗篷,手臂、腿上厚厚包扎着几处,却浑不在意似的,朝着白游笑。
“戴飞?”白游看了他半晌,这小子比从前瘦了好些,脸上的肉少了,五官显得格外清晰明朗。
石先生呵呵地笑:“听说画影阁请我,忙不迭跟着来,明明伤没养好,外头又冷。”
听萧闻歌说,东曜仅有几名弟子被困在后山,挨了几天饿,调养调养就没事了,可戴飞唇色发白,毫无血色,必然伤得不轻。
“怎么伤的?”白游轻托起他胳膊,戴飞疼得皱了下眉头。
“没事,就不小心摔的……”戴飞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跟着师父来帮忙,又不是专到白师兄面前哭惨的。
石先生解释道:“先前叶敬吾安排弟子们排练剑阵,小飞不愿去,就与我们一起被关在山洞。洞中没有食物,耽搁了好几天,有弟子熬不住了,小飞他……割下自己的肉去喂他们……”
“师父!”戴飞阻止他师父继续说下去,当时情形危急,他想这么做就做了,事后不愿哭惨,亦不想邀功。
“哟,小飞长大了?做好事不留名?”石先生眼里蓄着心疼,嘴上却不肯客气,“吃了我多少肥肉肘子补身体,还不让师父说几句啦?唉,可惜留了疤,往后不招小姑娘喜欢可怎么办?”
戴飞收回胳膊,往石先生身后躲了又躲。
叶敬吾为控制东曜,囚禁三位尊长,门下十余名弟子宁死不从,一起被关进了山洞。
事后枕先生前往营救,发觉栈桥绳索被人为割断,那么远的悬空距离,除萧闻歌外,无人可一跃而过,而那时萧闻歌为拔箭服下麻沸散,昏睡未醒。
枕先生耗费两日修复栈桥,洞中受困弟子半月未曾进食,若非戴飞割肉相饲,身体羸弱的几乎饿死在里面。
“难为你了。”白游望着戴飞,安慰道,“伤口给欹先生看过了吗?”
石先生正要开口,戴飞赶紧抢道:“看过了,药也用了最好的。”
白游自问并不了解叶敬吾,只知他心高气傲、筹谋良久,不惜声名与罗殊合作,以他一贯的作风,是瞧不起这些小弟子的。既然戴飞他们不遵从,叶敬吾何不一剑杀了,折磨几个无足轻重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石先生,我去阆仙看看,师父和戴飞就拜托你照料了。”白游揖道。
“唉……去吧去吧,两派遭难,多少人避之不及,也只有你们几个……”石先生话未说完,终是摇了摇头,催促他赶快动身。
用冷泉水洗了把脸,驱散了困意,白游取了剑,去山下去。
阆仙山门前围满了人,沿着山道绵延至谷口,男女老少都有。一夜不吃不喝又吹冷风,不少人冻得嘴唇发紫,却仍不肯散去。
“崔师兄。”白游抱拳见礼,其余几名弟子曾被他救下,认出他来,纷纷回礼。
崔墨周沉寂不语,横剑冷眼望着前方众人,宁星映跪在他旁边,满脸的不甘和委屈。
“这是怎么了?”白游悄问身边一人。
“方才有几个镇民想冲进去。崔师兄说,山门是最后的底线,宁师兄出剑阻拦,不小心划伤了他们。”
“崔师兄既说守住山门,又怎会罚他?”
“不为阻人之过,而是罚他不知分寸,打伤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