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没别的意思,就想拜商掌派为师……当然,朕不可能每天陪你们一起练武,有个名分就行。东曜离章雒不远,往后逢年过节,你们出入宫禁,亦无人敢拦。”
“在下斗胆问一句,圣上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皇帝眼色一沉,纵他是九五之尊,亦常觉自己处于一座孤岛,四面临水,无所依靠。
中道二宗与朝廷颇有渊源,若把大宣朝比作一名剑客,东曜阆仙可谓一柄上佳宝器,四方乱扰时,可借之挞伐六合,天下太平时,可为正道表率,行侠仗义,镇一方平安。
朝廷要用这柄剑,更要用好这柄剑,让它心甘情愿地臣服,却不能磨得太光,伤了自己。先帝临终前曾告诉他,东曜孟旸的本家乃章雒远安侯府,既然孟旸能正经八百地拜入东曜习武,他承个东曜弟子的身份又有何不可?
“东曜剑派门风朗正,朕心向往之罢了。”皇帝并不打算与这位年轻的新掌门交心。
藏书阁的卷册上有载,四十年前桑柘原之战,东曜一位前辈助朝廷兵马打败西垣联军,自此“庙堂”与“江湖”再不是毫无关系。家国危难当前,东曜、阆仙以侠义立派,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萧闻歌稍一推断,不难猜到个中情势和缘由。
“圣上。”他躬身一拜,“我东曜门人自幼习武,心性单纯,若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后果皆由我一力承担。”
皇帝垂眼看他,冷哼一声,他没有因大不敬之罪当场处死白游,这会又来个替他求情、为他作保的:“朕要杀谁,东曜保不了,你也保不了。”
“恳请圣上饶恕!我愿以身相替!”
“萧掌门?”小皇帝忽然眼含笑意,一手扶起他,“萧掌门大可不必如此,你要东曜扬名,我要朝廷宣威,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萧闻歌诚惶诚恐,说出“以身相替”的话,皇帝要利用东曜,就暂不会伤害白游,破坏双方的关系。
“商掌派的伤究竟如何?”
“性命无碍,不过,武功根基尽毁。”
“可惜。”皇帝摇摇头,叹了一声,“为了给他疗伤,朕快把太医院翻了过来,好歹是保住了。”
看他微蹙双眉,颔首叹息的模样,若不是白游险些弑君,萧闻歌会以为,皇帝是真的关心商栩。
腊月二十九,銮驾一行浩浩荡荡,离开东曜,返回章雒。
皇帝嘱咐众人不得提及东曜发生的事,权当出门游玩一趟。除夕临近,他不论如何得回宫陪国丈和皇后吃年夜饭。
于东曜而言,除夕本就是最冷清的时候,而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上上下下更是寂寥异常。
传闻奇石之伤无药可救,金匮百药门焚膏继晷研究疗法,开方下药,配合欹先生的除疠刀及磁石片,西陵与十二镇百姓仍旧折损半数以上,而以奇石练功的阆仙弟子如吴内监一般,全数夭亡,无一幸免。
这个年过得没有半分滋味,夭亡弟子的家人聚众进山,伏地嚎哭,逼迫阆仙剑派给他们一个交待。
“掌门,崔墨周向我预支了一笔银钱,用以抚恤阆仙伤亡弟子的家人。”孟旸面色凝重,将一叠票据递到萧闻歌面前。
“十万两?”萧闻歌大惊,“怎么会这么多?”
当初凌虚派灭门,他外祖父托枕先生变卖萧正音的字画,抚恤三四百户也不过用了三万两,他看过阆仙弟子的伤亡名单,至多不过四五十人。
孟旸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东曜小气不想给,而是十万两一旦出手,东曜的家底也基本掏空了。
“唇亡齿寒,等开春后,弟子们必须跟随石先生种两年的地。”孟旸盘算道。
“他们愿意吗?家人好不容易凑齐供奉,让他们上山习武,结果上了山还是得种地。”
“掌门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
“孟师兄,要不你先把钱支给崔师兄,其他的,让我好好想一想……”
江湖翘楚东曜剑派,三百弟子不练武,为了挣口饭吃,不得不扛着锄头下地耕种。
此举别说试炼弟子和背后的家人们不愿意,只怕东曜声名从此一落千丈,十二镇百姓离心离德,不等外头打进来,自己先乱了阵脚。
是夜无月,山峦暗云堆积,平添了几分寒意。
萧闻歌揣着票据来到画影阁,连孟旸都想不出办法,他思来想去,只能找白游商议商议。
屋内一星如豆,商栩仍然睡着,外面的桌案上置了些清淡的吃食,已放冷了,却没人动过。
白游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自嘲般道:“做好了才想起他吃不了,他不吃,我也吃不下。”
“他好些了吗?”
“算是……好些了吧。”
提及商栩,白游虽站在门外,目光却像黏在门板上似的移不开。
萧闻歌低下头,暗暗抚平胸口被揪皱的衣襟,深夜来打扰他们,是他思虑不周。
“既好些了,就不叨扰了。”
萧闻歌打算“落荒而逃”,却被白游喊住:“闻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明天再说吧。”
“你我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你告诉我,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