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月中旬便落了一场大雪，东曜山各处染着白，连出来偷食的鸟儿也少了很多。

任掌门病中不能理事，萧闻歌守着他，弟子习武、考校等事宜仍由叶敬吾掌管。

独鹿阁则十分忙碌，除了要及时清点十二镇夏、冬两季岁贡，整理归档，另要代为操持明年新一批试炼弟子上山之事。幸好骆江行回来了，他与孟旸像从前一样，分管派中事务。

除了没有叶非郁，独鹿阁中一切如常。

几个月过去，孟旸还是很难习惯，他早出晚归，携着风雪回来时，总会下意识喊一声“非郁”，半晌听不见回应，才默然想起叶非郁已经不在了。

外面北风渐烈，不知小叶子在那边冷不冷，有没有人给他添炭盆、烧手炉、续茶水。

从前叶非郁最不喜欢孟旸喊他全名，觉得是不是犯错了，要挨罚，最喜欢他像赵芳续一样，喊他“小叶子”，听起来宠溺又可爱。可怎么说也是两个大男人，孟旸一贯嫌弃，不肯叫。

“小叶子，小叶子，小叶子……”

孟旸抚着那对机关拐杖，念一遍，又念一遍，然而心口的洞不仅没有被填满，还越扯越大。寒风自那空洞中呼啸而过，激得他周身冰凉：“原来小叶子喊冷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

“孟、孟师兄在吗？”独鹿阁外，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孟旸听出是陆远的声音，自叶非郁没了后，陆遥和陆远就不常来，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

“进来吧。”孟旸朝门外道。

陆远进门，走到孟旸身边，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整个人缩着，不敢抬头：“是我们没看好叶师兄，对不起。哥哥和我都很自责，他到现在也不敢来见孟师兄。”

那时叶非郁离了拐杖便走不了路，又耐不住寂寞，总想着出去转转。纯钧阁要针对他，简直轻而易举，孟旸怪陆遥、陆远有什么用？到底是自己**乏术，没法一直陪在他身边。

“这个，”陆远放下怀里抱着的小册子，推到孟旸面前，“叶师兄带我们去山上摘叶子，他说，按照册子上描的轮廓，把形状各异的叶子贴上去，就成了画。”

孟旸仿佛皱起了眉，又仿佛是一直皱着，不曾舒展过：“他冒着危险爬山……是为了找叶子？”

陆远点点头：“他找了好久，终于快找齐了。我们记着他的心愿，将找来的叶子贴到册子上，就是这个。”

孟旸翻开册子，每一页都是一副画，记录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叶非郁说过，他没有学过画画，字也写得丑，就想用这样的方式去记，等到老了，白发苍苍的时候，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与孟旸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是叶非郁此生最珍贵、最不能忘却的东西。

叶子拼贴的画没有那么生动传神，孟旸却只一眼就明白叶非郁记下的是哪件事，往事如走马灯般转过，孟旸一时露出笑意，一时哀戚不能自胜，一时又陷入回忆出神。

画册最后一页，叶非郁将自己的手掌压于纸面，沿着边缘描下形状，在掌心的位置，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孟”字。封底里也有一排小字：孟者，一生好梦也，愿长眠不醒。

“非郁……”孟旸心头剧痛，他发誓要为叶非郁报仇，可又没有任何证据指证叶敬吾。

“孟师兄，节哀。”陆远见他难过，不想继续打扰，便打算悄悄离开。

正要出门，他忽然想起件事，返回来对孟旸道：“孟师兄，我听见大家私下里议论，那日巡守的弟子看见金思成是被纯钧阁的秦声师兄带上思悔崖的。”

秦声？孟旸搜寻着记忆，如若没记错，秦声

替叶敬吾给鸿乂派的掌门贺寿去了。鸿乂派远在昆仑山，那个时候，他来得及返回东曜吗？

不，不对，秦声自下山后，绝对没回过东曜。

孟旸沉沦于悲痛中数月，未曾将这些事好好连起来想一想，陆远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以邝志和秦声的关系，邝志死于独鹿阁，秦声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极有可能不在山上；若秦声这么久没回东曜，叶敬吾也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叶敬吾知道秦声到底去了哪。

此时又来一个“秦声”，还将已经下山归家的金思成带去了思悔崖。

孟旸一念及此，只觉豁然开朗。金思成在合山围上打败叶非郁，结果叶非郁成为入室弟子，他却被逐下山，心中定然对叶非郁充满恨意。他当夜与金思成交手时，发觉他功力大涨，与从前判若两人……是山海令！

骆江行回山后，向他讲述过柴桑发生的事，他们深知山海令的危害，也与罗殊交过手，可惜被其遁水逃脱。

孟旸思索许久，终于锁定了“罗殊”这个名字，与吴内监做交易、拿女童之血炼药、唆使金思成杀害叶非郁，桩桩件件恐怕都与“无双奴”脱不开干系。

“师父，今岁冬贡已清点完毕，我想前往南临部一趟。”孟旸向骆江行辞行。

“唉……我知道你放不下。”骆江行重重叹了口气，叶非郁惨死，他同样难过，“现下掌门病重，我隐隐有些担心。你要去，我不阻拦，只是不要拖延，快去快回。”

“弟子日夜兼程，定在除夕前赶回来。”孟旸行了礼，即刻准备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