髭切, 和同为源氏刀的膝丸一样,也是融合了无数把刀剑,脱胎于无数个传奇之中的传说之刀。
髭切名字的来源大概有两种:《平治物语》中,源义家在奥州讨伐安倍氏的时用此刀将十人斩首, 连同着胡子一同斩下,由此得名;《剑卷》中, 多田满仲让日本的刀工制造刀剑,但并没有得到他满意的刀。于是将到达筑前国三笠郡士山的异国锻冶叫到京都来煅刀。他向八幡大菩萨祈祷, 花了六十天打造了两把刀。在试刀时, 一把连同胡子一同斩落,于是命名为“髭切”,而另一把刀连着膝盖一同砍断命名为“膝丸”。
髭切的作者也是同膝丸一样扑朔迷离:除了异国锻冶的说法之外,还有很多推测。猜测是文寿、元寿、行重、实次、讽涌等奥州地区刀工的理论压倒性的多。除此之外还有美浓的外藤、备前的四郎兵卫尉、筑前的正应等。更有逸话记载, 文寿打造髭切的场所是出羽国、置民郡越寸小菅的诞生川。
髭切、鬼丸、狮子丸、友切……这振刀活在《太平记》、《平家物语·剑卷》等的类似传记的记载中, 没有任何可靠确切的描述。
正如无法得知渡边纲退治的到底是宇治的桥姬、牛鬼、茨木童子还是无名鬼一样,关于髭切的一切也真真假假, 无法辨识。在纷乱形色的传说中, 这振退魔之刀几乎有了神性, 在被奉纳时甚至可以加护源氏,长长久久,代代不衰。
李清河打量着面前的退魔之刀。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付丧神,不合时宜地开小差。猜测藏在他蓑衣下的衣服之所以是白色大概是因为清和源氏白色的旗帜。
“大人, ” 清澈爽朗的少年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秀美皎洁的成年男性对她微笑, “请允许我的冒犯, 可以借用您的手帕吗?”
手帕?李清河掏出之前沾上墨迹的绢帕,叠成小块向髭切掷去,轻飘飘的绢帕飘过火焰上方,准确无误落在髭切伸出的手掌中。
精准到可怕的控制力。
髭切眨眨眼,收回手,也收回一瞬间没来得及掩饰的惊讶。“好厉害呀。”他真心实意地赞叹,“没想到是位厉害的大人呢。”
“深更半夜,雾雨濛濛。”紧盯着髭切的李清河没有放过那丝不和常理的惊讶。她掩嘴而笑,“鬼山中的鬼庙突然出现一位女子。如果还是枝弱不禁风的蒲柳,岂不是很可怕吗?公子也是大胆,竟然敢敲门借宿。”
警惕心真重。
髭切从蓑衣下抽出太刀,展开手帕覆盖其上,自然地擦拭沾上水的刀鞘。“身为武士,看到温暖的灯火都能怕得畏缩不前,就太侮辱手中的刀了。”
回答看似无懈可击。
但李清河知道这全是鬼扯。
“竟然还是位凶悍的武士。”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私物绢帕被用来擦拭兵器,而是将目光落在髭切的蓑衣上。即使进入屋子,面前就是温暖的火堆,蓑衣还在滴滴答答滴水,青年依然没有解下蓑衣,而是就这么跪坐下去,姿态动作自然优雅地仿佛就该如此。没人会怀疑为什么他不脱掉蓑衣。
或许人家就喜欢穿着蓑衣保暖呢。
但李清河知道,他是在隐藏什么。
“那我就更疑惑了。”院内的一声惊鹿之响,撕开了暧昧朦胧的雨夜。
“这位武士大人……”李清河似笑非笑,“既然你这么勇武,为何不脱掉蓑衣?
“难不成怕我如斯,随时都准备着夺门而出吗?”
“哎?”青年疑惑不解地歪歪头,白金色的柔软发丝垂在脸庞两侧,随着动作扫过面颊。从这一个称得上是可爱的动作,瞬间和李清河曾经见过的那位髭切重叠。
他们俩在这一刻如此相像。完全不同的性格、观念、命运,只是因为灵魂来自一处便呈现出镜像般的相似。
以至于让李清河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倒尽了和面前这个髭切虚以委蛇的胃口。
“得了吧,髭切。”李清河收起笑容。“不用再装纯真公子哥了。”
“说吧,”她盯住髭切,“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火中的木柴发出燃烧的爆裂声,在突然寂静的空间中噼啪乍响。
“呀咧?”髭切仍然歪着头,明明动作幅度都没变,之前还很可爱的动作在李清河叫破他的名字后,竟然透出了十分的怪异。
“我哪里有破绽?”
“你的惊讶。”李清河放松地后仰,不动声色按住茅草下的膝丸。“你惊讶的是我能将手帕扔到你手里,而不是我能将手帕扔过去。”
这就意味着髭切早就知道李清河习武,只是不知道她在控制力方面如此优秀。
而李清河到这里之后,除了在祇园御灵会扔了次枪,揍了一夜墙头流氓,给了恩将仇报的膝丸一拳,路上殴打截道山贼……其他时间根本没有出手过。
更别说被人熟知长相。
“这可是有本质的区别。”她斜倚着草堆,撑着头看向火光另一侧的青年。“还有,你身上的蓑衣,已经湿透了。”
湿透的衣服无法保暖,非常不适。在暖和干燥的屋子里仍然穿在身上,这也太过奇怪了。
“这也没有办法嘛。我身上的衣服辨识度太高。”见已经暴露了身份,髭切终于解下了蓑衣。蓑衣之下的白色军服外套已经半湿。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扯开金色的系绳,双手拉着衣领,向后褪下外套,放在火边烤干。里面服帖的风琴立领衬衫和白色西装裤勾勒出男性劲瘦有力的修长身姿。之前有雨水顺着脖子浸湿了衣领。他不舒服地扯扯紧贴喉咙的立领,解开了几枚扣子。
“要是让您看到了,这戏也就演不下去啦。”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李清河撑着脸,没有理会髭切的俏皮话。“一问还一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玩游戏吗?”髭切颇感兴趣直起上半身,“可是游戏规则宣布之前的问题都不算数吧?”
他狡黠地眨眨眼。“所以,还是我的提问时间。”
“这么点便宜都贪?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集少成多,集腋成裘嘛。”髭切意味不明轻笑,“毕竟蚁穴……也能搞垮千里堤坝。”
“哈!”李清河嗤笑。“好啊,那你问。”
“你不应该认识我——”髭切的疑问一顿,好像突然自己想明白了什么,缓缓拉出一个让李清河恶心得不行的甜蜜笑容。
“真是狡猾的女人哩。”他说。
“你连自己喜欢的汉子都骗吗?”
李清河:???
“什么?”李清河莫名其妙,“等等,我欺骗谁——?”喜欢谁?!
她突然停下。
——“我只是好奇源氏刀的付丧神长什么样子,特地打个招呼而已嘛。
——“这是膝丸,出乎意料得是个很可爱的小子呢。
——“在有关的记录里,膝丸和髭切是同属于源氏的一对兄弟。”
她曾经这么说过。
当时并没有注意。但是现在想起来,确实很有误解性。
可是她只有在膝丸、赖光和博雅面前说过这些。
髭切是怎么知道的?
“……你监视你弟弟?”
“还没到您的提问环节呢。”髭切摇摇手指,“这可不行。
“不过我不介意白送骗子大人一个问题啦。”下一刻,他突然转变口风,嬉笑着算是侧面回复了李清河的提问:“对可爱的傻弟弟,当然是要费心一点的。”
“你在膝丸身上放了探视之术,并由此发现了我。”李清河了然,“真是恶心的掌控欲。”
“弟弟太天真死板,还总是不自量力。做哥哥的只能用其他方式迂回着多费费心。”髭切不以为然,“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样又有谁关心呢?
“而且,如果不是镜术,”他脸上的笑容诚挚而欣喜,论谁来看都会以为青年真的是为遇见李清河而幸福不已。“我也就不会遇到您呀。”
“这倒是折煞我了,诚惶诚恐,诚惶诚恐。”李清河明显接受不能,毫不风雅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很遗憾,你猜错了。虽然分析很合理,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可能。”她说。
“我确实不认识膝丸。但我认识你。
“髭切。”
“啊咧?”髭切鼓起面颊,“好吧,这样也解释得通,是我想错了。
“那您的本丸是有‘我’的存在吗?”他好奇地问。
“没有。”
“遗憾,遗憾。”髭切颇为可惜摇头,“错过您这么光风霁月的主将,太遗憾了。”
勘测髭切的情绪比观察膝丸麻烦许多。
这只狐狸深谙隐藏秘密的方法,只是眯着眼看着李清河,乱七八糟扯东扯西。
所以李清河决定,下剂猛药。
“确实挺遗憾的,我的本丸没有你们这对兄弟。”她说:“我还挺中意你们的,长得好看,也很实用。
“所以,我准备把膝丸带走。”
火堆里,有亮亮的星子溅出,发出无异于平地巨响的微弱“噼啪”声。
而后李清河急速抽出膝丸,挡在身前!
“锵!”
刀戈交响!
她的一缕头发被刀气削断。飘飘荡荡落到地上。
“你杀了膝丸?”髭切死死压在李清河上方,仔细观察阻拦住他刀锋的膝丸,慢条斯理地问。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这可和她预料的反应不太一样。
“啊……”看样子髭切并不知道她没有杀掉膝丸,只是强制把他塞回刀中关了禁闭。
有点意思。髭切到底通过镜术看到了多少?
“是啊,”李清河面上不露思绪,干脆点头。
“我杀了他。”
电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李清河迅速侧身避过,刀风从她身侧咆哮如雷,撞进墙壁。
“轰——”
温暖的火焰被倾洒来的水帘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