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上下，案子照样接，嫌犯照样抓，可谁都能感觉到整个大理寺的气氛不一样了，头顶上似有一团乌云压着，随时能直直劈下几道雷来。
自河南贪墨案后，叶善之擢升为大理寺丞，如今只能同这些大人们一起如坐针毡。
“善之啊，你倒是说句话。”
“下臣以为，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这！”少卿海澜拍案而起，“叶善之，你在大理寺多少年了，居然在这么大的案子上玩忽职守？！什么都不做？你是要整个大理寺都请罪辞官吗？”
“下臣不敢，还请海少卿教教下臣如何是好。”叶善之看了海澜一眼，低了低头，低眉顺眼地极为恭敬。
叶善之越是恭敬，海澜越是光火：“叶承！”
“好了，”蒋恕轻轻将茶盖冦下，“年纪都不小了，什么风雨没见过，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这些老臣子官场浸淫数十年，见过无数风浪，但沉的住气的并没几个，正是因为这种岌岌自危的不淡定，才让他们活得比旁人久一点。
而真正有主意的，都坐在主位上了，比如蒋恕。
蒋恕盯着叶善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这老狐狸肯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就这么又熬了半刻，叶善之实在是被盯得难受极了，不光蒋恕时不时得看他几眼，其他几位大人简直能用眼光将他扎成了马蜂窝。
萧霆瑜蒙难，他叶承也要跟着遭难，怎么好像自萧霆瑜回京，他就没过上几日安生日子。
叶善之长叹一声：“萧将军之案，以下臣愚见，大理寺什么都不能做……”
“叶承，你这话……”
“这可不能……”
“行了，”蒋恕拦住众人，道，“让他说，听他说完。”
叶善之站起来，继续说道：“原告刘氏虽是将状纸递到了大理寺，也是死在了大理寺阶前，太后旨意令大理寺审理也是不错，可也令刑部协办。这么大的案子，只靠我们诸位，恐怕办不了。”
“善之言之有理啊。”
蒋恕一抬手，整个屋子安静下来，“说下去。”
“萧将军乃陛下近臣，萧家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帅，仅凭一人之言、一份血书，就要给萧将军和萧家定数条夷三族的重罪，枉顾法度、屠戮百姓、违逆太后旨意，这就已经都是死罪了。如今朝中群情激愤，在朝上诸位大人都在，弹劾萧霆瑜的奏疏十数封，罪名越发严重，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这还要我们大理寺做甚？”
海澜坐不住了，直言道：“言官上书直言时弊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其所言真假还得咱们大理寺来分辨、明断。岂能因一家之言、数人之言就定人生死。按叶大人所言，还要国法做甚！”
其他人纷纷复议。
叶善之一笑：“海少卿所言是极，却不晓得为何在朝上少卿大人一言不发呢？”
“你！”
蒋恕一掌拍案：“行了！此刻吵吵闹闹有何益处？”一眼扫过，对上叶善之，沉声道，“此事除了事关数百性命，更关碍北境边防，甚至关系整个大晋兴亡。叶善之，大理寺从不是个清县衙门，你若什么都不想做，不若去白马寺修行，大理寺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叶善之摸了摸鼻子，谦卑起来：“下臣不敢偷闲，只是事关重大，若是有半分不谨慎、做错一丁点，便是灭顶之灾，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蒋恕都快忍不了了，刚想训斥，又听叶善之说道：“太后懿旨，大理寺主审，刑部协理，以下臣之浅见，此时该如何做，应当与刑部商议而定。”
这个锅不能大理寺背。众人皆点头，他们心里一早有数。可刑部推托事忙，潘国舅一案尚无半点头绪，实在无力帮忙，只派了两个主事来大理寺听差，别说指望他们帮忙，出了事一推二五六，还得大理寺担着。
叶善之说：“既然诸位大人都说此案不可不查，那便查，大查特查，调用刑部和大理寺全部人力物力清查。”
“如何查？”
大理寺各位大人都是办案、查案为生的，问这么一句全然是因为原告一死，诉状上所指，萧霆瑜下令屠杀整个村镇，无一活口，死无对证，萧霆瑜就在牢中，却不可以寻常人犯待之，严刑逼供是绝无可能。这正是无从下手。
“从兵部开始查。”
蒋恕的眉头皱了皱。
其他大人也开始交头接耳。
但凡将在外领兵，吃喝用度、行军驻兵、调令巡防，桩桩件件都是有详细记录的。萧霆瑜在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应该是一目了然。五年来，什么事都没有，便说明兵部根本没有任何记录显示萧霆瑜行为有异，否则一早便要找萧家麻烦了。
明知什么都没有，为何还要大查特查？
叶善之解释道：“原告一死了之，不论是要证萧将军清白或是有罪，都得从兵部旧档入手，没有人证，那就从物证开始，此其一。其二，倘若萧将军果真做了那等禽兽行径，或者只是行为有失，兵部有失察之罪、渎职之嫌，脱不了干系，往大里说，甚至连督察院都难脱罪责。”
此言一出，海澜浑身一颤，叶善之这小兔崽子是嫌命太长！萧霆瑜一家落难就罢了，连累了大理寺为难也就罢了，他居然是满心满意要将半个朝廷都拖下水啊！
河南一案，户部、吏部、工部涉案的不是死罪便是罢职流放，不涉案者也都受了重责，正是人心惶惶。现在叶善之连刑部、大理寺、兵部、督察院都要一锅烩了！
蒋恕微微点头，看向叶善之：“此事便交由叶寺丞责办，人手你自己调用，若不够便拿我亲笔书信往刑部借人。”
其他诸位皆大惊！叶善之妄为，蒋恕居然答应？！这种牵连甚广的案子，不应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越搞越大呀？
不等众人回过神，蒋恕又道：“萧将军的罪尚未查实，虽在狱中，却不是人犯，不可慢待。”
说罢，摆摆手，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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