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一早晓得太皇太后将天阙卫给了宁英，重病时将她召到床头，灰蒙蒙的双眼看着宁英。

宁英幼时觉得自己的父皇是天下最高大伟岸的男子，骑射武功、韬略文才皆是天下第一，这才能是天下之主。他是最好的夫君，才能让母亲钦慕、日夜思念。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对宁英百般宠爱，教她识字读诗、拉弓骑马。

后来，先帝与淑妃离心，甚至在她母亲离世后密葬城外、无碑无灵、甚至无声无息，仿佛十数年夫妻情分似浮云青烟一般，手一挥便不存在了。

宁英当时有多恨，此刻都快要想不起来的。当她看见自己父皇弥留时虚弱枯槁的样子，那一刻，她心里竟然十分的平静。

有生必有死。她的父皇死后亦不过一副骸骨罢了。

先帝见她毫无悲戚之色，只喟叹一声，似乎并不惊讶。

先帝对她说：“这么些年，朕也未好好瞧过你，宁英长大了，眉眼具像极了你娘，好看。当年初遇见你母亲时，她便是你如今的年纪，豆蔻年华，笑时如春日骄阳明朗耀目，羞时如雨后花蕊含苞待放……是朕，对不住你……”

她是在最好的年华，眼眸心思里却毫无天真烂漫，冷冷的，只有一片寒凉。即便是面对着她最亲的生父，也只有怨恨和厌恶了。

宁英不语，先帝叹了一声，心里再多的话也随一声叹息而去，他已是时日无多，作为父亲，他已无法弥补，作为君主，他要为朝局顾。宁英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天真烂漫虽无，城府心机却有，新帝继位，她是幼帝最亲的长姐，将来的路，还需她辅佐。

“宁英……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朕去后数年只怕承贤*艰难，你既然掌了天阙卫便好好用吧。”先帝合了合眼，继续说道，“天阙卫，朕继位后便弃之不用，你可知何故？”

宁英皱了皱眉，她当时并不明白。天阙卫行踪诡秘、无孔不入，乃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器。她就算只得其中十之一二要掌控朝局便已不难了。

“为君者，以德为先，以国为本，以天下为重。为权、为名、为私利，何以承国之重任。你，可，明白？”

宁英未答。

先帝眼色迷蒙中，看着宁英，他其实已看不清楚了。这么多年，他并未教养宁英，临终一刻，只能期盼宁英聪慧，能明白他的苦心。

宁英慢慢点了点头，看着先帝咽了气。

想起了诸多往事，许久许久，宁英忽然抬眼，看向沐攸凝：“我还有第四重意思，废掉天阙卫。”

沐攸凝和苏磬具是震惊不已。

“小姐，你说什么？”

“我要废掉天阙卫。”

沐攸凝久久说不出话来。苏磬更是怔怔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宁英道：“此事，我未向任何人提及，连卓敏和卓延都不知道。说给你二人，可知道为什么？”

苏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小姐对我们的信任。”

宁英摇头：“是因为你们，都有退路。苏磬，你的身份不在天阙卫的记录之上，有自己的产业，光明正大的身份，进退自若。沐攸凝，你有鹿延部为后盾，离开京城便能自由。但其他人，我若废掉天阙卫，便是毁了他们。若不能为陛下所用，甚至会祸及性命。”

苏磬急问：“为何刺杀国舅，还会影响到天阙卫？天阙卫本就是天家利刃，青龙卫本就是负责刺杀。若说青龙卫谋刺朝廷重臣是大罪，也得看潘氏有没有那个本事拿到证据啊。”

宁英摇头：“事，并不在潘氏，而在陛下。”

“陛下？”苏磬更是不懂了，“小姐，为陛下谋划，此刻陛下可不知多开怀，怎的还会废了天阙卫？”

“陛下今日是开怀了，但明日呢？如今有潘氏和梁王在朝，陛下事事被人掣肘，将来陛下要亲政，能放心天阙卫在我手里？又能放心天阙卫的人都是我的心腹？陛下尚年轻，却也明白未雨绸缪，居安思危。”宁英道，“我今日敢用青龙卫，梁王和潘氏能坐得住不去给陛下好好说解一番？”

苏磬一愣，她想不了这么远，即便陛下心中有不安，近几年，甚至主政后数年，都不会动宁英和天阙卫。

沐攸凝在旁听了半天，终于沉色问道：“小姐起了这样的心思，可是为了，萧霆瑜？”

宁英看着沐攸凝，一时没有回答。

沐攸凝，默默咬了咬牙，又道：“那便是了。原来小姐是嫌我们碍眼了。”

宁英看着沐攸凝，还是未说话。

苏磬赶紧拽了拽沐攸凝的衣角，宁英毕竟是公主，是她们的主子，再宽容，也不能让沐攸凝这般无礼了。

沐攸凝甩开苏磬，还是要说：“不管天阙卫在不在，我都不会回去南境。”

宁英忽然一笑：“我不是嫌你们什么，而是受不住再有一次夕华夕朝的事情重演。我原以为自己铁石心肠，这才发觉自己熬不住。”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