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不知死，而不畏死。杜文昌不过是由头，彻查河南贪墨又如何，如今一样半途而废，即便他手里握有实证，即便能与杜文昌、河南布政使甚至梁王对簿公堂，又能如何？

杜文昌只手遮天、以权谋私、草菅人命，季宪清已是深恶痛绝，以为十恶不赦，可当他深挖天阙卫掩埋的案子，才明白地狱恶鬼常在人间行走，只是他不晓得而已。那杀死恶鬼的并非正义，而是更强大的恶鬼，能碾压权利的，是更强大的权利罢了。

其实宁英本可以不必留着他的性命。他并不比死于河南大灾的百姓贵重几分。

“季先生，可知道我为何将你请来？”

季宪清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说道：“约莫该是为了河南一事，只是山明不知有什么可以为小姐做的。”

“你觉得……心灰意冷？”

季宪清露出一抹苦涩，道：“人生不如意十之**，这大概不过是其中一二罢了。”他卑贱如蝼蚁，有何能耐撼动朝堂？

就连宁英贵为公主，皇帝贵为九五之尊，不也无可奈何？

宁英喝了口茶，问道：“季先生，千里上京，本意为何？”

季宪清一愣，微微抬眼看了看宁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报仇。

如今只觉得自己可笑，他的恨、他的仇，在这些权贵眼中是多可笑？他们或许根本就看不到这样渺小的仇恨吧。

季宪清苦笑一声，默默闭眼，他仍是恨极，更是悲哀，悲哀自己的无能为力、可笑至极。

“季先生，如今，可还想报仇？”

“想。”季宪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继而微愣，又苦笑一声，“杜文昌已死。这仇……算报了吧。”

“季先生心中既然不平不忿，难道要一味压制，自欺欺人？”

季宪清皱眉，又听宁英说道：“季先生引灾民入京，闹得天翻地覆，不正是逼着朝廷处置杜文昌、彻查河南案？季先生并非无所作为、无能为力。”

“可，河南案牵连官员过百人，定案处死的不过十人，夺职下狱者三十余人，其他不过是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这般如何算作有所作为？”季宪清摇头，“即便没有我，想必公主定也有法子掌控情势。只怕是我添乱了。”

宁英微微一笑，又道：“即便是我，或是陛下，都不能以一己之力左右朝局，时时为人掣肘。季先生的有所为，只怕没人能做到。”

季宪清依然皱着眉头，当宁英见他，称他一声先生时，他已有所预料。是他自己的找上的宁英，如今却犹豫得很，是否该为宁英卖命。虽心知这根本不是他可以选择的，却还是不免有一份不甘心。

在清查天阙卫之后，他更明白，为宁英做事，恐怕与为杜文昌做事没差别，甚至更违心。

宁英见季宪清不说话，她便继续说道：“季先生清楚，天阙十二卫，青龙三卫善杀为刃；白虎三卫善守为盾；玄武三卫善营为谋；朱雀三卫善探为耳目。今日约见先生，便是想请先生替我统领玄武一卫 。”

“这……山明只怕难堪此大任。”

“季先生太过自谦了。季先生是聪明人，我也不与季先生绕圈子。天阙卫乃陛下亲卫，我如今不过是暂理罢了，不久之后便会交还给陛下。季先生心中所愿，若我和陛下都无法替先生达成，那恐怕没有人能帮季先生了。”

“山明得公主高看，着实受宠若惊，只是山明并没有那般宏图大志。”

“季先生独身上京，已然证明先生至少有一颗能辩善恶正邪之心，这便已是难得。人之渺小，常如蜉蝣朝生而暮死，人生匆匆数十载，季先生难道甘愿碌碌无为、淡漠旁观？”

季宪清没有说话。

宁英微微叹了一声，说道：“季先生替我清查天阙卫已是有功，我本不该逼迫先生的，只是像先生这般有才干的人可遇不可求，失了着实可惜。但先生若当真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宁英将一枚小金印搁到桌上，推至季宪清面前：“这方小印乃是天阙卫信物，虽没有调兵遣将大用处，但日后先生若有事，便可以这小印寻天阙卫相帮。”

季宪清有些震惊的看向宁英，她纡尊降贵地私下接见他，又说了一大车的话，最近竟要将他放走？

他清楚知道天阙卫的底细、设在各处的暗堂、互通有无的暗号，就这样将他放走，岂非是致整个天阙卫于陷阱？即便他如今或者将来都没有反叛之心，谁又能晓得万一哪一日他被心怀不轨的人握住软肋，又或严刑逼供，他一招供，天阙卫便是万劫不复。

宁英怎么可能这般信任他？放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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