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来仪(33)
今日进宫, 可不是深好日子。
天一亮,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秋雨下的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子湿冷之气。
太子妃是奉了太子的令,进宫请安的。原先以为是要白跑一趟的,却不想牌子递进去,长秋宫接了。在宫门口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有人过来接她进宫了。
感觉气氛不对。以前进宫可没这么麻烦。
结果刚了带着肩舆,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妃扭头一看,见是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 在湿地噗通一跪:“太子妃娘娘,我们王妃在后面, 打发奴来,请娘娘稍等……”
王妃?
敢这么行事的王妃除了武安王妃也没别人了。
太子妃不想搭理,正要走呢,听到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嫂子,可叫我好一通撵。”
如此不顾体面的高声叫嚷, 除了武安王妃也没别人了。
太子妃微微皱眉, 压压手叫肩舆停下。
武安王妃走着进来,将给她撑伞的奴婢推开,三两步跑过来,直接了给太子妃的肩舆。肩舆有宫娥撑着大大的伞舆,她坐来, 将斗篷的帽子推开, 对太子妃展颜一笑:“可是巧了。我也正好要去给母后请安呢。”
太子妃为君, 她为臣。
在君面前,全无臣该有的恭敬。
可这在宫里,对亲妯娌摆君君臣臣那一套,却又不合时宜。
太子妃没计较,却也没给她好脸,只淡淡的哼了一声,坐在正间不曾挪动分毫。因此,武安王妃只能挤在边了。雨慢慢大了,雨水漂不到太子妃身,武安王妃却湿了半边的身子。
妯娌两人各怀心思,到了长秋宫门口。
下了肩舆,秋嬷嬷亲自来接太子妃,见了武安王妃却愣了一下。
太子妃道:“宫门口碰见弟妹。”
将武安王妃的话一下子给堵在嗓子眼了。
秋嬷嬷笑了笑:“也给王妃请安了。”说着,又道:“您跟丫头先去侧殿换身衣裳,小心着凉。”
哪里是叫自己换衣裳,分明是不知道这么直接将自己带去皇后面前皇后会不会不高兴。
心里知道的清楚,但却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扬起笑脸:“还是秋嬷嬷体贴,跟以前一样疼我。”
皇后的侄女,早年在常在王府和宫里小住。
可如今不一样啊。
秋嬷嬷带着笑叫人带武安王妃,这才亲自扶着太子妃去了正殿。
武安王妃看着太子妃的眼神愣愣的,继而轻笑一声:这是有个好儿子的好处啊。
之前,皇后待太子妃是个什么态度,如今又是个什么态度?打从太孙回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秋嬷嬷带着太子妃进了正殿,皇后叫人给太子妃热茶,拿手炉, “你今儿不来,我还想着叫人宣你进来呢。”
太子妃笑了一下:“太子殿下惦记娘娘,今儿天不亮催着儿媳妇出门了。”
那边秋嬷嬷听着婆媳俩寒暄,然后趁着给皇后添茶的工夫前,将武安王妃也来了的事,跟皇后说了。
皇后愣了一下,才道:“叫进来吧。”
太子妃心里哂笑,知道会是这样。她早习惯了。于是带着笑抬起头,那边武安王妃真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嘟着嘴,战战兢兢的进来,满眼都是小女儿家才有的委屈。
她将头撇到一边,不知道皇后受用不受用,她受用不起。
瞧着假的叫人恶心。
皇后只笑了一下,开口却道:“怎么有工夫到长秋宫了,不是递牌子要见陈妃吗?”
武安王妃脸僵硬了一瞬:“是啊!安庆公主有些东西叫儿臣捎给陈妃。想着今儿要进宫瞧母妃,先叫人给陈妃娘娘递了牌子。贸然求见总归是不好的。是陈妃娘娘再慈和,到底是外人,礼数是要有的。”
言下之意,皇后又不是外人,来了来了,递牌子多见外啊。
将话又这么着给圆回来了。
皇后说:“官家下一辈的灵气,真真全跑到你身了。”
这话听不出是褒还是贬。不过她也听出来了,皇后这是对官家没答应跟东宫联姻的事,至今依然耿耿于怀。武安王妃觉得,这生气的原因,又官家没给太子面子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皇后觉得官家不听她的话了。
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吧。
但官家这个决定,又不是自己授意的。自己一个出嫁女,这一统气,收的毫无道理。
心里的想法翻涌个不停,面憨憨的只做听不懂。不管这事好话还是坏话,只当是好话听了,于是笑道:“母后这是疼儿臣呢。”
皇后笑了笑:“行了!知道你机灵。既然身还有差事,先去吧。忙完了,再过来说话也是一样的。”
这是想跟太子妃说话嫌弃自己碍事了吧。
武安王妃起身,“儿臣去去来,不多耽搁。”
既然不多耽搁,那等人走了,皇后对太子妃长话短说了:“……陈阁老是你的父亲,有些事还是要你出面的。不管是宫里的陈妃,还是宫外的安庆,都有些不甚妥当。”
太子妃皱眉: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陈妃跟武安王走的近?
“不是你想的那样。”皇后的眼里闪过意思忧虑,“陈妃的心似乎是向着华贵妃的。”昨晚,没有陈妃对李妃的突然出手,华映雪是不可能夺走李妃身……“我也不清楚陈妃和安庆对华映雪有什么作用。但有时候,咱们却不得不防。陈家既然是太孙的外家,不要轻易卷入这些是是非非才好……”说着,又是一顿,“回去之后,告诉平章。天慢慢冷了,多在府里将息身子要紧,如今这天,一出门要着凉的。养一养,养一冬,等春暖花开了,自然好了。”
对皇后的这些话,太子妃是更不解了。
她是自小在长宁身边的时候,接触皇后的。说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也不为过。皇后了解她,她也算是了解皇后。这么些年来,皇后可从没有这么仔细的交代过关于太子衣食住行这一类的事。早年太子小的时候都不曾这么啰嗦。后来,哪怕太子的身子不好,她也不说这些啰嗦死人的话。
可劲儿不知道什么愿意,皇后交代的特别仔细。
她总觉得这是话里有话,但这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她却拿不准。一字一句,包括皇后的语气神态,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之后,才又寒暄了两句,准备起身告辞了。
皇后也不留,看得出来,她的眼睛还带着红丝,显然,也是没休息好吧。
于是太子妃起身:“……母妃好好歇息。”
前后没几句话,这又出宫了。
“出宫了?”武安王妃看着陈妃:“娘娘是说太子妃?”
陈妃垂眸:“出宫了。”
“说起来,您是太子妃的亲姑姑呢。”武安王妃叹了一声:“所以说啊,这世事弄人。”
陈妃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放下:“王妃前来,是为了说这些?”
“那倒也不是。”武安王妃轻笑一声,“不过是……安庆她……”
陈妃的手一紧:“安庆如何?”
“也没什么大事。”武安王妃呵呵一笑,“安庆……身怀六甲……”
陈妃蹭一下站起来,脸的血色退了个干净,起身将正厅的窗直接关,浑身都开始颤抖一般的道:“王妃请慎言。安庆再如何,也是金枝玉叶。不容你……”
“是真是假,难道陈妃娘娘您不清楚吗?”武安王妃好整以暇,“东山的长春观,端是春|情无边呢!”
陈妃眼里跟淬了毒一般:“是你算计的!”
“娘娘!”武安王妃轻笑一声:“像是您说的,安庆她怎么着也是金枝玉叶,我们王爷是再如何,也做不出这样龌龊的事来。到底是如何的?您不是我清楚吗?”
陈妃的眼睛慢慢的闭:“你想如何?”
“陈家。”武安王妃说的毫不避讳,“陈阁老是您的兄长,太子妃的娘家可也是您的娘家。这段时间我冷眼瞧着,太子妃跟陈家可是越来越疏远了。说起来,这也是咄咄怪事。我这人没别的,是好心重。”
陈妃的肩膀一松:“这个啊。”她轻笑一声:“其实也没什么……要真想知道,你找我那侄媳妇辛氏去。她那人……你该是知道的,目光并不长远。”
武安王妃心里一动:“谁都知道我找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再蠢,也不可能跟我……”
陈妃轻笑一声:“辛氏有二子,长子不说了,那幼子跟永年县主,算是年貌相当吧。”
武安王妃眼里闪过一丝恼色,永年是她的长女,也是唯一长成的女儿。她嫁给自家表哥这么多年,怀孕坐胎,哪一年没有一两次?可要么是生下来夭折,要么是根本生不下来流产了。是长女,也是磕磕绊绊的才长到十岁。之所以册封县主给的封号是‘永年’,也不过是都知道,这孩子体弱。唯一盼着的是她长命百岁,得以永年。
什么人都能拿来用,唯有永年,是她的逆鳞。
正要恼了,见陈妃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她马懂了,永年是自己的逆鳞,安庆又何尝不是陈妃的逆鳞。谁碰自己的永年,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跟她同归于尽。
那么陈妃呢?
也是一样的。
她这是警告自己,别拿安庆的事说事。
同时,她也升起一丝危机来。陈妃对华映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只是给小姑子传传消息而已嘛。
她起身告辞:“您放心,安庆公主……我一定会妥善照顾。”
“不!”陈妃一把拉住武安王妃,“我希望你把收尾给处理干净。安庆是安庆,不容丝毫亵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冰清玉洁的。”
武安王妃愣愣的看向陈妃:“您这样,安庆会恨死您的。”
陈妃反问武安王妃:“假如永年县主跟安庆易地而处,换做你,你会如何?”
所有母亲的心态都是一样的。
武安王妃慢慢的垂下眼眸:“脏了我的手……”
“等事情了了,我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陈妃笑了笑,“许是跟东宫有关,跟太孙有关。如果证实了,那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什么东西一切都不一样了?
武安王妃笑了笑:“成交。”
从陈妃宫里出来,去了长秋宫。
长秋宫里皇后并没有歇下,过来叫进来。
武安王妃笑着说起安庆给陈妃捎带的东西,什么菜干,什么针线活,皇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全没往心里去的样子。一瞧,知道她对这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于是她笑道:“儿臣也知道母妃生气。可儿臣跟母妃一样,都是官家的出嫁女。如今,娘家的事,咱们那里说的话呢?不过听婶婶的意思,是觉得永安是顶顶好的……”
不想把闺女嫁给东宫的庶子,却愿意为家里的儿子求娶东宫的嫡女。
要是如此说,这倒也有理。
皇后的面色缓和了两份:“这事只在长秋宫说说罢了,可莫要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提。永安跟太孙一母同胞,身份贵重。如果官家开这个口,那才是不知深浅了。况且,先有了拒绝临安的事,如今又攀着永安,这不是挑唆东宫嫡庶之间的关系吗?罢了,他们如今行事是越发的糊涂了。行了,你回去吧,这些事原本也不与你相干。”
武安王妃浑身都松了:“姑母才是真声明呢。”
说着,见皇后的眼里有了疲惫之色,起身告辞。
等秋嬷嬷送人回转,皇后才睁开凤目,眼神有些冰冷:“小秋,本宫是不是越来越仁慈了?”
这话说的?
“娘娘,随他们闹去吧。”秋嬷嬷低声道:“幸而太子仁慈,胸怀宽大,对娘娘又孝顺……”
皇后摆摆手:“我能容下他们各怀心思,勾心斗角,却容不下他们吃里爬外。又是陈妃,又是华映雪,她倒是长袖善舞!”
秋嬷嬷不敢说话,但见皇后的怒意不消,才低声道:“王妃是瞎胡闹。到底是没诞下小王子,到底是底气不足呢。要是没点用处,王爷那边……”
皇后冷笑一声,紧跟着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她慢慢的闭眼睛,“叫人盯着她。别看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其实细想,倒也不算是全无章法。”
秋嬷嬷应了一声是,给皇后身盖毡子,慢慢的退下去了。她不明白,昨晚发生了那般的大事,为什么皇后是不向太子透漏分毫呢。
太子用手不停的摩挲着腰的玉佩,静静的想着皇后叫太子妃捎出来的话:“……等到春暖花开……”念叨了两句,似乎有些明悟,眼里多了几分复杂之色,轻轻的叹了一声,看向一边的林雨桐:“你也听明白你祖母的意思了吧?”
皇后的意思是说,宣平帝只怕是熬不到明春。
至少皇后有办法叫他熬不到明春。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皇后的意思跟太子的意思是一样,都是说别急着动。熬过这几个月什么事都好了。
林雨桐想起皇后跟华映雪昨晚的对视,这两个女人之间,绝对有猫腻。
要不然皇后怎么确定平宣帝活不过明春呢。
皇后透漏出来的意思,坚定了太子的决心。
林雨桐没有说话,但他从不会讲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该做的第二手准备还是得暗准备的。
才说要召集几个人去书肆那边商量商量呢,恰巧,戚还回来了。
不光人回来了,还非常阔绰了带了不少东西回来。都是长宁给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