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怕是碍于朝中老臣和父子情分一直没能动他,你放心去做便是,出了什么事都有我兜着。’”太子说出这句话,眼神阴兀地凝视着凌王,“你心里,早已没有我这个兄长了。”
凌王惊诧莫名,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这明明、明明是我与……你怎么会知道?!竟然一字不差!”
太子冷笑:“这宫中,没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他举起长剑对着凌王,眼中没有一丝情感,“想与我斗个你死我活,我成全你。”
太子的剑极快,凌王根本来不及出声求饶——但那剑锋,却生生在凌王的脖颈前停下了。
太子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停滞在那里,保持着举剑刺杀的动作,额上却已渗出了冷汗。
凌王的脚尖踢在太子的腿上,轻轻的。
剑锋开始出现细微的颤动。
太子像是被人施法定住了一般,一动不敢动,紧盯着凌王却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脸都渐渐发白。
凌王笑起来。
“竟是这么立竿见影。”凌王从太子的剑下避开,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土,看了看四周暂无危险,对太子笑道,“太子哥哥居然怕这个,我起先还不信呢。”
太子重重闭了闭眼,缓缓收剑,克制住不让自己发抖而狠狠握住了剑柄,闷声道:“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么?”
凌王长出一口气:“是啊,除了储君之位不能给,其他的,你也知道,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他看着太子笑,“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就是不能给呢?太子哥哥你是知道的吧?你告诉告诉我?”
“不告诉也没关系,”凌王瞥着太子的神色,还在笑,“日子还长,看看谁笑到最后呢。”
太子心里的细枝末节凝滞成一片苦涩的枝桠,在心口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自己捅出个窟窿。他抚上心口,抓住那片暗纹,听见自己的语调艰涩又沉重:“齐竺,你记着,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必会让你得不到。”
太子说完便向反方向走去,走得很慢,像是忽然脱了力。凌王慢悠悠地跟上,一脸嘲意。他没看到太子的手一直覆在衣襟的暗纹上,来回抚摸,片刻未停。
山头上,夜雷忽地眯了眯眼睛。
他感到不安,以及躁怒。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是太子的血浸透了胸前衣襟的暗纹。
他跟随太子四年,虽然太子受伤也算平常事,但每次都会被不经意看到的血色刺痛双眸——太子不愿意被他看到血迹,通常都是穿着深色的甚至是带了暗红的衣衫,但他却依然能发现些端倪,只是因着太子不乐意,通常都是故作平静。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血色引发躁怒汹涌而至,某些时候甚至要用妖力强行压制,才能不让自己大开杀界。
眼下,这种躁怒感缠带着不安,再次裹挟了他。
“兰鹰,”夜雷吩咐道,“你去看看。”
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应声,立即纵身向前腾空而起变成一只鹰,振翅而翔,对着太子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周遭群妖已经逼近太子和凌王。跟随凌王来的几个皇子全部被咬死,肢体惨败不全,身首异处,而他们的侍卫也几乎全部惨死,剩下的还在喘气的只能躺在地上无力呻吟。凌王躲藏在太子身后,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太子倒不是十分紧张,只是一直警惕地盯着周围。
群妖中明显像是首领的两只妖一直在发出低低的喉音,像是在交谈,又像只是无意义的震慑。凌王紧抓着太子的臂膀,问道:“它们、它们打算做什么……”
太子:“想咬死你,又怕伤到我。”
凌王悚然道:“你、你和它们果然!”
太子嫌恶地瞥了他一眼:“看它们投鼠忌器便知。”他下意识用余光看了一眼胸前暗纹,皱起了眉头。
凌王:“你、你别想撇下我,我死在这里,你没法子和父皇交代!”
太子冷笑一声:“若是父皇没了呢?”
凌王惊道:“你说什么?!”
太子不答,阴沉的笑意令凌王惊恐:“难道你把父皇——”
一声鹰啸疾厉而来,巨大的阴影随之砸下,覆盖了凌王的面孔。待巨鹰盘旋而起之后,凌王的脑袋上多出一个被啄开的大窟窿,汩汩地流着血。
太子扭头,手臂一扬挣开了凌王还牢牢抓着他的手臂。群妖见凌王已死,纷纷向后退去,很快便走了个无踪无影,将太子一人留在原地。
太子抬头看向那只飞远的鹰,目光一路追随而去,像是想看到鹰最终停落的地方。
但他知道,目光所及不可能看到他想看到的。
太子垂头长舒一口气,才觉得周身疼痛,才发觉身上有些刀剑伤和野兽的刮擦痕迹,想来是刚才混战中被波及的。他并不在意这些疼痛,这些与他在父皇的暗室里遭受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疼,都在心里。
他再次抬头,望向鹰消失的最后一处地方,叹息道:“你终究还是……”
太子一人一马,染着血色缓缓行至皇宫大门。一路上没遇到任何皇宫附近的守卫,连普通百姓也没遇上一个,他心里明白,皇宫内外都已被楚松清理干净了。皇宫大门因太子的到来而缓缓开启,侍卫们沉闷又整肃地向太子行礼,楚松从不远处匆匆而来,见到太子行礼过后就立即为他牵马,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殿下要先更衣治伤吗?”
太子摇头:“不必。他在何处?”
楚松知道太子问的是皇帝,答道:“按照殿下的吩咐,拘在‘背水阁’内,一切等候殿下处置。”
太子:“他没说什么?很轻易地就被拿住了?”
楚松想了想,道:“属下亲自前去的,他并未多言,似乎对这一天的到来并不意外。加上当时他正在榻上……并无防备,所以很轻易就拿下了。”
太子眼中的情绪密密麻麻,林林总总,楚松并不能完全分辨,只听太子又问道:“安义王的人还在城外么?”
楚松:“在。已被我们的人控制住。虽说只有两万妖兵,但个个都是好手,制服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
太子点头,淡淡道:“仔细看押,先拉出百人祭天。”
楚松毫不意外,答道:“是。”
太子继续打马向前,走得仍然很缓,也非常稳健。楚松牵着缰绳走在前面,不知道太子的表情如何,却很想知道太子为什么没有询问夜雷何在?但楚松没有回头也没有多嘴,他知道这不是他该问的,又或者他也存了小心思——私下里,他并不怎么喜欢夜雷。
安义王的先遣部队是混在送妖队伍之中一起来到皇都的。对于进入皇都的带有士兵的队伍,皇都自有一套严苛的管控律例,决不允许士兵人数超出一人,尤其是妖兵,若有超出便是谋逆大罪。妖兵若要混在群妖之中不被发现,必须能熟练使用“隐妖咒”,不然便会因为身上有妖血之气而被缚妖网压制,半分实力也发挥不出来,还会感到十分心慌难捱。
而这其中最为重要的“隐妖咒”,除非是绝世大妖或是皇帝直属的炼妖师,一般妖兵和普通将帅都不清楚到底如何施展,只是在传闻中听过罢了。
这一批隐藏在群妖中一同进入皇都的妖兵原本打算助凌王一臂之力,在春猎时射杀太子,再以大军压城之势威逼皇帝废太子改立储君,却没想到还没入城就被太子占尽先机,潜伏而出的妖兵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更为强大的妖兵压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主帅惊魂未定之际又听到凌王已被太子绞杀的讯息,更是惊得六神无主,立即缴械投降。
于是现在,主帅就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分别看押在不同囚室的兵士们被呼喝着拉出,很快听到人头落地的动静,刀斧砍过脖颈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令一贯稳重的主帅也不免胆寒。在听完第二十三名妖兵的头落地之声后,主帅狂拍牢门大声喊道:“来人!来人!我有话要向太子殿下禀明!太子殿**边有一重要人士与我们暗通!是他告知我们混在群妖之后的方法!‘隐妖咒’是他传授与我等!此人乃是太子近臣!是非常亲近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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