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对,按他的睿智谨慎,绝不会将这么一首有歧义的诗专程送到八王府的。
莫非他早就已经到了,进了寺庙里?一定是这样的,孟怀恩拿帕子掩了口鼻,顺阶梯而上。
山寺的阶梯不过二百余级,孟怀恩呼吸不畅,足足爬了半个时辰才爬上来。抬眼望去,大林寺灰门黄墙甚为简朴,寺中深处有袅袅落落的青烟升起,在日光的照射下,晕出七彩的光晕宛若仙境。
孟怀恩咬了咬牙,将大小偏殿查看了遍,连僧侣住的后院都没放过,还是没见到想见的人。
她面色惨白的坐在山门处,直勾勾的盯着台阶尽头……等到山林里雾霭升腾的时候,终于看到那个穿着竹青色长衫的人影映入眼帘,他步履从容的从众人间走过,是那样的超凡脱尘。
孟怀恩一颗心在胸腔里激荡,他来了……他终于来了……只是他立在离她丈余远的地方就不再靠前。
苏文晟循着礼数行礼,半分没有差错,这份礼遇背后的疏离像一场大雨浇灭她心中的小火苗,孟怀恩看着苏文晟有点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
耳边传来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在八王府的时候觉得有些像,没想到真的是你,还活着……,”苏文晟的话说的有些哽咽,更显得声色苍凉,陡然间又变得冷冽起来:“为什么要回来?像你这样的身份,想要活命就安安稳稳留在锦州,这辈子都不要踏入汴京一步!”
孟怀恩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张大,大到有些失神,看着他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他说了些什么?她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不是想听他说这个的。
苏文晟转过身不再看她,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再一意孤行,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本相也救不了你!”
“走吧,本相再也不想再汴京看到你!”
如果说刚才她还有一丝侥幸的话,这几句软绵绵轻飘飘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刀插在她胸口,喉咙里立马泛起一阵腥甜。
她还不死心道:“温泉别院那一夜……”
“不要再说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文晟打断,“那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算有本相也不记得了!”
她呆呆的看了他的背影良久,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动,有声音从里面发出来,暗哑又苍凉,如同这山林里升腾起的迷雾不过一瞬便消失在耳畔,“果然是大邺的贤臣美相,公主的乘龙快婿,苏文晟,我定会叫你后悔的!”
初见时,他在荷花池救了她,她还记得他青紫色的衣角漫天飞舞……
再见时,他坐在监正的位置上,浑身上下被夕阳镀了一层金光……
为了约他,她总是拦在他回府的路上硬塞些小玩意给他……
龙舟节时他掉进水里,她下水救她,被他抱紧拖累差点两人一起淹死……
他生了风寒,她翻墙给他送药,他把围墙加高两尺后却单独给她开了个门……
她在大理寺狱时,他不顾一切的来看她……
……
无数的画面,像水层上的冰面一样,破了一点,裂纹就嗤嗤拉拉的蔓延开去,最后整个轰塌,融入汩汩流水里,无影无踪。
原来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变成了咬牙切齿的狠话,隐约的期待也化作肝胆俱裂。他是清风朗月的丞相,是皇帝亲姐九公主的驸马。而她,只是一个死而复生,命如蝼蚁般的人,就连这短短的几句话都是他的可怜与施舍,他们之间没有过去,更不会有未来。
望着竹青色的背影越来越远,变成一个小小的点,最后那一小点也消失在山林的雾霭里,孟怀恩喉头一甜,仰面看见灼灼桃花在烟青色的天幕上绽放,像飞蛾的烟火一样渐次消失在黑暗里……
孟怀恩醒来的时候外间已经大黑了,有个小丫头守在她的床前打瞌睡,身上衣服脱得只剩肚兜,胳膊上胸口上都扎着几根银针。
楼下的传来莺声燕语,屋里却燃着着清苦的瑞脑香,这是上次来过的风月的房间。
胸口如有大石头压着换不上气,眼前蓦地浮现起苏文晟冷漠疏离的样子,耳畔响起他决绝无情的声音,当即胸中气血翻腾,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吓得小丫头尖叫起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女子手脚麻利的在她胸前大穴上又插了几针。
“你是不是显命长啊?闻不得花粉,还往大林寺跑,好死不死不要倒在我跟前啊!”
这口血咳出去后孟怀恩感觉胸口舒畅多了,风月拿茶杯帮她漱口,又用布巾将嘴角的残血擦拭干净。孟怀恩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火气,心下又是一片黯然。
“幸好遇上了本姑娘,要不现在那位该给你立碑烧香了?”
哪位?苏文晟?这三个字原来是她濒死时的活下来的念想,现在只怕是催命的□□。孟怀恩再不想提了。
定了定神,孟怀恩猛地拉住风月抽针的手问道:“六年前,你可去过商府的温泉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