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是你才想多了，”叶瑾说，“你就放心大胆唱吧，祸祸不了。”

“没看出来你这么信任我。”

“不是信任。你对比一下我跟你的人格魅力和人气就知道，在我的演唱会上出风头的人只能是我，你再怎么车祸都抢不了戏，放心吧。”

韩复握紧麦克风，另一只手缓缓举起压在自己脸上，指节颤抖并弯曲，像要抓住头发——可惜造型不能乱是原则，没办法作出更逼真的痛苦形态，没准看上去更像神经病抽风。不过或许这样也够了。

在更大的场馆，更高的舞台上，绝无可能看清任何一个观众的脸。这是他从前就知道的事，所以那时候他有足够理由全然不知露怯为何物。他没想到小场馆也其实没什么区别，黑压压的人，白花花（其实应当是浅灰蓝色）的灯牌。高悬眼前而依然清晰的只有提词器，韩复只能对着它发出呻吟。

“不可能，我说不可能，”主歌部分叶瑾是用气声，摇曳又迷幻，一来就制造出极乐与极痛共存的局面。韩复承认自己没法像他那样精细地控制气息，他选择压低声线，模仿徒然的喃喃——虽然从耳返里听起来，不太像疯子，更像走投无路的苦行者，让他起了一身恶寒的鸡皮疙瘩，“没有什么，比花更冷，没有什么，比铁更温存……”

不得不承认，叶瑾很懂他。特雷门琴的嗡鸣摩擦着韩复的声线低回，有点接近所谓的裂帛之声。

“不可能，不会有可能，你不可以问，我是什么人……”

第一段主歌完后是一段哼唱。韩复抬头，惊讶地发现提词器上真的有一排“啊啊啊”。为了避免出戏，他只能移开视线，重新打量起观众席。黯蓝的室内光，深海的颜色，尽管看不清每一张脸，他依然能看见一排排模糊的轮廓，并不能在脑内人海中找到对应。

有人把什么举高了——是专门给他的应援灯牌？

还未看清，副歌转眼即到。韩复移开眼，那只颤抖的手忽然径直伸出，食指和拇指分开，虎口绷紧朝向前方。观众席会因此沸腾吗？他也不确定。他会有这样的预期，不过是因为这些日子里节目录制需要的效果太多，让他饱览了太多容易情绪激动的脸，反而容易对听众的真实反映失去判断。

“这里没有人，这里没有人，世界的尽头是一道伤痕——

“永远没有人，让我再生为神，让所有的风都吹成我的天真——”

太中二了。他一边唱一边想，但手臂依然尽忠地绷紧。荧光棒激动地挥舞，有人忽然起身，几秒钟后坐下，不知道是因为后面的人提醒还是因为看见保安走来。但保安没有走进他，韩复担忧的骚动也没有发生。这是叶瑾的演唱会，可是现在是他煽动了所有人。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一直以来他都擅长这个。他必须擅长这个。

但他现在要的不仅是这个。

最后一个音，他确信自己吼得响遏行云。可惜场馆天顶密不透风，悬在头上的钢筋并不因此颤动，这样坚牢，以至于无法成为他有多么淋漓慷慨的记认。伴奏变得隐约而袅娜，余音编入全场掌声尖叫中。但在尾音消失前，韩复突然举起麦克风——它在半空发出厉啸，分贝盖过特雷门琴低回的哀鸣——这一下太过突然，尽管尚不能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对他报以全神贯注，但至少让乐队成员惊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事实上，惊疑不定的只有那名负责打击乐和和声的大叔。

韩复拖着麦，向前一步。汗水从太阳穴上滑下来，像一滴终将击打磐石的檐角雨水。观众席的寂静变为不明所以的窃窃私语，韩复知道，只要再拖上一秒，质疑不解夹杂起哄的声浪就会再次掀起，和他刚刚的愤怒嘶吼一样，试图撼动这里悬挂的钢筋。所以他及时地收回那只指着观众席的手，举在面前。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忽然勾起唇角。

“Marinda！”

那是唢呐女孩的名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