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更后来的事:李苡辗转托人给韩复带了封信,韩复读罢,不发一语,将自己埋在家中,两周没出门,打嗝都带泡面味,终于写出一首歌还赠给她。
那首歌叫做《好天气》:用词轻快如马卡龙色氢气球,放上天空便几乎透明。李苡收到歌又是几周,传了个在家自弹自唱的视频。视频中她眼角含笑,连声音都比早年更甜。她的吉他还是韩复教的,现在只剩下几个单薄和弦可操使,然而长情粉丝久旱逢甘霖,个个欣喜欲狂,浑然不顾这些,弹幕里振振有词:这叫lessmore,可见女神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画面里这一行字从她左边女儿身后飞出来,要向右边婴儿床飞去。它飘到李苡脸上时,她竟像目光穿越时空,看见这行弹幕,微翘唇线适时一僵,眼看着有向下掉的趋势。韩复赶紧关掉视频,不作他想。
韩复写了几行字,嘴里有些发苦,手也支得累了。虽然夜深,外面城区的光芒却仍经久不暗,让他看见被子下的方檀轮廓——仅是轮廓已经足够。他关掉手机躺在床上,隐约的头痛从太阳穴转移到额角。
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二十八这个数字让围绕着他的所有挫败感都变得清晰、明确、一触即发,唯有一件事反而因此变得质地模糊,不可捉摸。
韩复再次坐起来,这一次终于有心情盯着方檀沉睡的侧脸。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眼角细纹,韩复花了很大力气,才压下去“重新开灯把一切照得亮堂堂”的念头。但就在此时,窗外突然闪过一两声机车引擎轰鸣,声音不大,但恰好打断韩复此刻的思绪。
韩复依然睁着眼,被忽然打断思路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甚至想伸手将方檀推醒,好一次性问够一直堵在他喉中让他呼吸困难的问题,然后在方檀冷冷的坦白或更冰冷的沉默里摔门而出,第二天他就会成为一个没有合约在身的素人,身怀无数成为网红的可能。
被强行移植到这些假设上的思绪让韩复感到片断般的快意。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躺了下去。
韩复感冒了,四肢发冷又沉重。方檀比他好点儿,但终究没法把韩复弄到自己车上。他靠在床头,懒洋洋看强撑起来去摸手机请假的韩复。方檀眼圈发红,这一眼反而带着点风情——只可惜韩复从来没心情抬眼多看一看。
“没想到你也不会开车。”方檀说。
韩复冷着脸说:“十年前就在学,一直学不会。”
方檀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踩着拖鞋起床,离开卧室还不忘十足贴心替韩复带上门。他在写歌之余帮一家杂志写乐评专栏,过了以稿费糊口的阶段,纯属不吐不快性质,笔锋腔调都比本人毒辣得多,竟然越写越快意,一点小感冒根本不足为惧。
韩复的录歌写歌计划,却被方檀打乱了。
但他现在根本没力气计较这些,何况后面加快效率,这日的空缺就并非不能弥补。他在意的只是刚刚那一笑——仿佛对韩复冷面冷口毫无芥蒂的温情一笑。韩复知道无论是刚才的、还是更早之前的表现,都足以说明他毫无乖巧对人的天分;他越是知道这些,就越是对方檀潜规则自己的理由一无所知。
TSF也已解散很久。韩复不知道方檀说出那句“想给TSF写歌”有什么意义。他们最红的时候,能参加前辈徐一桥的作品展,尽管只是在串烧中露一露面。各自单飞后徐一桥给祝启蓝填词的《光同尘》,一直是播放器里祝启蓝“最热歌曲”首位,尽管热评一茬茬更新换代,最热一条发表于两年前,祈祷大师一路走好天堂里再无车来车往。
而韩复一直等到现在,等到方檀对他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笑。方檀可以笑笑,韩复却没办法一笑了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