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枫为难看了眼暝渊,他正用口型暗示他将计就计。尉迟枫点头,在士兵的带领下进了营帐。
不一会,一位身着异服,头戴华丽银饰的姑娘走了进来:“拜见谭将军。”
来人生着一张如鲜花般娇艳的脸庞,虽稚气未脱但不卑不亢,神采飞扬,是十七岁的阿菀。尉迟枫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她抬起眼来,竟是看痴了。南疆的男子多是野生野长,粗俗的很,而这谭子敬虽是个将军但身上却莫名的带着股书卷气。只这一瞥,一见倾心。
两军对峙,使者无非就是说些讲和之类的话语。阿菀走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红着脸丢下了一个香囊。
南疆的风俗,赠予香囊,荷包意味着姑娘对小伙子有意,若是小伙子有对姑娘有情,回个礼,也就算是成了桩天定的姻缘。
尉迟枫有些犹豫,他不知道真正的谭子敬到底收下了香囊没有,只得尴尬的立在原地。阿菀到底还是个害羞的少女,没等尉迟枫应答,就飞似的逃出了帐篷。
香囊绣的颇为精细,上好的金丝体现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尉迟枫寻思妥当收着,若有机会当面还了。可还没等他触到香囊,那香囊就在空中化为齑粉。
“你这是干什么。”尉迟枫回头对着身边的暝渊质问,这香囊不还,自然就意味着收下了姑娘的心意,这可让他以后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暝渊皱起了眉,语气冷硬:“怎么,你这是舍不得了?”
“你想到哪去了,我本是打算还回去的,从未想着收下。”尉迟枫急着解释,可略略一思索,咂摸出些言外之意,“你不会在吃醋吧?”
这话臊的暝渊耳尖通红,胡乱搪塞了几句才说出他这么做的原因。他的的记忆里,谭子敬就是收了这香囊后记忆就发生了错乱,陷入了儿女情长之中,最后导致全军覆没,一败涂地。
“这香囊里有忘情蛊,忘却前尘,困于情爱。”他不想梦里还放任眼前人重蹈覆辙。
“放心吧,我不是他。”尉迟枫握住暝渊的手,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扑火的飞蛾,尽管会粉身碎骨,却依然一头撞向炙热的火焰。
他的胸中弥漫着绵长的爱意,却在下一秒胸口一痛。尉迟枫低头,一只穿云箭穿透了暝渊的胸膛,扎在自己的胸口上。周围也不再是帐篷而是身处战场。
城门上的阿菀手里拿着弓箭,她满脸是泪,但同时眼中却是不可置信。刚刚,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暝渊搂住了他,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了一箭。
尉迟枫痛的昏了过去,恍惚之中,他走进了一处似宫殿的建筑。雕龙画栋的大殿里却设了一座祭坛,祭坛四周点了上百只蜡烛,摇曳的火光中,那祭台上的正是谭子敬。
阿菀对着竹简垂泪不语,以她目前的法力,根本就无法操控如此复杂的咒语。可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直到筋疲力尽。
“谁?”
“我。我是来带他走的。”
暝渊竟站在大殿之中。
阿菀抱紧了谭子敬的尸体,对暝渊充满了敌意:“我不许你抢走他。”
“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就无法复活他,况且他还需要一颗心,你去哪找?”暝渊的声音冷若冰霜,不带一丝情感起伏。
“你竟偷看上古神卷!”阿菀对着暝渊歇斯底里的吼叫。
“是你偷偷从藏书阁拿出来的,否则我如何能看到。”暝渊不与她争辩,用手点着案上摊开的竹简,“复活之术,于清明之日,一颗活人心做引,或是所爱之人,或是修满功德的转世。”
“我本就打算用自己的心来做引。”
一声冷哼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如同一把利刃剜着阿菀的血肉:“你耍了什么把戏,自己心里清楚,骗来的爱终究是假的。”
听了这话,阿菀恍若周身被抽掉了力气,颓丧的倒在地上。她握着尉迟枫的手喃喃自语。
“子敬弥留之际,我问他恨不恨我,他说不恨,战场本就是成王败寇,残酷无情。”
子敬,你为何要做我的敌人?你为何只把我视为你的敌人,为何我们不能做一对恋人?
不是我要做你的敌人,家国天下,身不由己,阿菀,你本就不该动心……
是我贪心,我为自己编造了一个虚幻的爱情美梦。我们整日在虚假的爱情里做梦,可梦醒了,我却走不出来了……
“是你自己先放弃他的。当你的那一箭射出去,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在你的心里,你的国,你的子民才是第一位。”
“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她冲上前去抓着暝渊的衣襟,眼睛血红。“我没有……”最后她的声音低落起来,也不知道是在辩解,还是在骗自己。
最后她擦干泪水,眷恋的用手抚摸谭子敬的脸庞。
“看呀,我连爱都不能用尽全力呢。”她有她的立场,她有她要守护的东西,他们本来就不可能在一起。
“他毕竟是敌人,在我这不安全。我知你们关系匪浅,他的记忆里都是你,复活之事拜托你了。你……带他走吧。”
阿菀的瘦弱的背影在烛光中越发的单薄,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身不由己……
尉迟枫站在窗外,明明白白的听到了所有的经过,如同晴空霹雳,劈开了他心中长久以来存在的迷雾。
他记起暝渊的那句“我要你的心”,原来他不过就是个祭祀的祭品,自从遇到暝渊的第一眼起,自己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在赤裸裸的利用他。
眼睛里的温情是假,不经意的关心是假,草甸里互诉衷肠是假。阿菀说她为自己编造了一个美梦,自己又何尝不是做梦,恐怕暝渊为自己挡的那一箭都只是因为自己当时披着别人的皮囊。
这一切都越发的可笑,自己竟然在这梦境里求一个真心,尉迟枫想来只觉得讽刺。周身如同坠入冰水,只心头那点余热和铺天盖地的刺骨的凉意做抵抗。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身体猛烈的颤动,胸腔中气血上涌,生生的咳出一口鲜血。
眼前又回到了营地的帐篷里,尉迟枫躺在病榻上,暝渊用手帕擦拭着他嘴边的血迹,竟是在梦中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你何必救我。”反正你也只是需要我的一颗心,何必虚情假意。眼前人眸子里的关切和担忧让心如死灰。原来一切的温情全都不属于自己,原来比起身体,心痛才更加难以忍受。
暝渊自然不知道为何尉迟枫一觉醒来就变了个态度,他也懒得管那么多,自顾自的剥开尉迟枫的衣服为他上药。这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救痕新伤交错,刺痛着他的眼,渐渐的他的眼神又恍惚起来。
尉迟枫推开暝渊的手,拢紧自己的衣服,他看见了暝渊那种眼神,那种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的眼神。自己从来只是别人的影子,他从没有看到过真正的自己。
“这是梦境,反正死不了。”
“可是梦里也会痛的。”暝渊拿着药瓶,手足无措。
“不用你管!”尉迟枫指着帐篷的门:“我不需要你对着别人的关心,请你出去。”
君主做惯了,自是受不得别人说话这么放肆,暝渊忍下了心头的怒气,把药瓶重重的摔在桌上。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何时这么忍气吞声,若是别人对他这么说话怕是早就去见阎王了。
尉迟枫看着暝渊离去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看吧,果然被是说中了。
他从来看到的,都不是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