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知道的，”成复打断了司徒镇的话，他偏头避开了对面那人紧盯的视线，将目光投向远方无尽的云海，“没有人能阻止我。”

“我知道你对楚州恨之入骨，但你明明知道如果要杀他，我们两个联手胜算才最大！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插手？”司徒镇问成复，他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疙瘩。

成复低声笑起来：“我不想杀他。”

“什么？”

“我不想杀他。”他重复道。见司徒脸上不解的表情，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浅淡的笑容。这笑容浅淡的就像落入溪水的雪花，一瞬间就消融于无形之中。

“司徒，你居然认为我想杀他？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成复垂下目光，他已无意再将这场谈话进行下去，“这三百年来，我日思夜想的可从来都不是让他死——”

他转身，向船舱的方向走去。在他转头的一刹那，仿佛鬼使神差一般，站在角落中的方晓轩偷偷望向了他的双眼。

只看了一眼，他便僵在了原地。

他无法确切的用语言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感觉。

他只知道，那一刻，他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那种万劫不复的绝望是他此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感受。成复散发出来的森森杀气在空气中凝结成了可怖的寒意，几乎让他动弹不得，四肢颤抖，甚至就连眼珠都无法移动。

会、会死的......

恍惚间，他看到了极地。凌冽的寒风裹挟着漫天飞雪呼啸在天地之间。而遮天蔽日的风雪下，是无边无际、仿佛要燃尽大地的火焰。

“站住！小子！”司徒镇因为成复干脆利落的离开愣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高声质问他：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成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直视着前方，因为他不想把这些过于激烈的情感表露在司徒面前。因此，只有隐藏在角落之中的方晓轩看到了，男人那曾经平淡温和的双眼里弥漫着的、滔天的恨意——

那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只有来自地狱最底层魔鬼才会拥有的憎恨和恶意——但它们现在只是如肮脏粘稠的黑泥一般，静静的翻腾在男人黑沉的眼眸里。

成复一字一顿的道：

“——我要他，生不如死！”

******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听的。

方晓轩目光呆滞的随着人流走下飞舟。因为昨晚那场蕴含信息量过大的谈话，他现在的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开了。

抛去感情问题不谈，以这两人的地位和影响力，都是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在修真界掀起一场风暴。更何况，两人高深的修为更是能造成远超风暴的破坏力啊。

而且两人谈话中提及的另一个人，楚州——写作楚州，读作邪尊。虽然在正魔两道合力的围剿下，邪道势力大不如前，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州本人，更是早在如今的道魔两位尊者晋升百年之前便到达了渡劫期，如今的实力估计更加深不可测......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方晓轩一拍脑袋，这是你一个小小元婴能参和的事吗？

没错，因为前身兵解失败，自己现在的修为大概在元婴中期的样子。不过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渡劫，自己这个水平也算是能够自保了。

“前辈！”

方晓轩循声望去，果然是安平。

“宗主让我带前辈参观一下三宗，”他走到方晓轩面前，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有些基本的东西就由我来跟前辈介绍一下吧。”

“对了，”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方晓轩：“您是准备暂住宗内吗？”

“啊，对。”方晓轩回答道，“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吗？”

“没有没有！”安平连忙摆手，“只是想说一声，如果前辈常住宗内的话，一些公开的任务您可以去任务堂认领......”

边说边走，两人不觉间来到了万扶宗山门前。

方晓轩探头向下望去，一节节石阶从茫茫云海间一直延伸到脚下；再抬头向上，一座近十层楼高的巨大石门屹立在不远处，两侧的石柱上雕刻着远古的四圣兽像，古朴粗犷的技艺弥漫着悠悠岁月的厚重气息。

石门半敞着，三道剑痕印刻其上。它的厚度超过了一个成年人双臂展开的长度，而三道剑痕却深深没入石层中。剑痕的长度更是几乎横跨左右两扇石门。

石门上方的门框上悬挂着一尊巨大的青铜古钟。山风呼啸而过，那沉郁的青铜古钟却好似由千年岁月凝冻而成，高悬于半空中岿然不动。

见方晓轩出神凝望，安平一脸与有荣焉的道：“这是我们万扶宗的玄道钟，这扇门是由最坚硬的试剑石组成的，只有渡劫期的修为才能做到以剑气开石门。而当石门完全打开的时候，玄道钟才会被敲响。”

“自五千年前万扶宗成立之日起，这口钟只响过三次——而这三位正道的渡劫期大能全部都出自我们万扶宗。”

“道尊晋升渡劫的时候，它响了吗？”方晓轩望着那尊古钟，低声问道。

“什么？”安平一时间没有听清，但随即反应过来：“当然响了啊，那大概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那天基本上正魔两道的大能都来了，整个山门都挤满了人，我也是因为师父的原因才能挤到最前排......道尊在万人瞩目之下，一步步走完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一剑挥出，玄道钟的钟声传遍了千万里，据说连魔都能听见呢。”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玄道钟的钟声，估计也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安平感叹道，“前辈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方晓轩站在原地，抬头凝望着高悬于半空中的青铜钟，想象着当时那辉煌的一幕。

方晓轩不由自主的想，他在走上这一节节台阶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在钟声敲响、寓意着被授予修真界最高荣誉的时候，他会不会也会因为自豪笑得更加灿烂一些呢？

毕竟听说，他真的不怎么爱笑。

“......啊，那确实是太可惜了。”

良久，他终于收回了视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走吧，”他强打起精神，“你不是还要带我参观宗门吗？我们再在这儿待下去，估计天都要黑了。”

“啊，是，看我又忘了。”安平连忙道，“前辈咱们先从这边走。”

方晓轩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古钟，跟上了他的脚步。

那一定会是一幅无比盛大的场景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