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在外面拉开车门,mica跑到台阶下摇着尾巴看他们,保姆抱着穿得圆滚滚的虞颂站在门厅外等着他们,虞颂晃着短短的胳膊和腿,“丫丫”叫着。
简然下车去抱虞颂,突然回头对虞世尧说:“你要帮我抱一下吗?”
门厅的壁灯照在他脸上,还是和之前一样稚弱秀气,目光也一如既往透亮干净,虞世尧愣了一下神。
他走过去把虞颂接过来:“他最近沉了不少。”
虞颂不想他抱,圈着简然的胳膊不松手,嘴里哼哼,又要开始假哭。
简然叹了一口气,把虞颂抱在怀里,虞颂好奇看着他一脸纠结,细嫩的手心贴着他的脸,咯咯笑。
虞世尧觉得简然有点奇怪,以为是今天有什么事影响到了他,晚上抱着人睡觉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因为沈嘉佑不高兴。
简然摇头,说:“我发现之前的事你都记得好清楚。”
“咳,也不是……”
简然在他怀里拱了一下,闭着眼睛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记性还是挺好的。”
之前一点都不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虞世尧因为他这句不明不白的话,一宿没有睡好。
关于这个,虞世尧总是遗憾又心虚的。
春节的时候,虞世尧陪简然回家住了几天。
简煜书春节也不会有假,只打了电话回来,然后和虞世尧单独聊了两句。
在两人通话的时候,简然就抱着虞颂在书房翻相册,等到虞世尧挂了电话找过来,就看到一大一小排排坐在地上的小毛毯上。
虞颂捏着小肉手晃着自己新带的银镯子,胸口还挂了一把长命锁——都是陈蓓爸妈让人打的。
听到虞世尧的脚步声,他机灵地看过来,咧着小嘴笑,露出一颗嫩嫩的小白牙墩。
简然盘腿坐在一旁,头发披在柔软的居家服上,细白的手指翻着面前摊开的一本相册,虞世尧走过去,看着上面和虞颂一样奶白奶白的小孩,眉梢一动:“这都是你小时候?”
简然点头,把相册拿给他,自己起身去切水果。
虞颂看到他走,就手脚并用要跟着爬过去,被一只大手抓回去,揉着肚子上的肉:“过来看这是谁?”
虞颂看了几张就没有了兴趣,也忘了找简然,开始晃自己的长命锁玩。
倒是虞世尧看得津津有味,一边捏儿子肉嘟嘟的小肚子,一边看简然小时候的照片,这些照片后面都有娟秀字体记录着简然几个月,几岁,在哪里拍的,在做什么。
简然以前养的拉布拉多在他的照片里也时不时出现,和简然一起慢慢长大,随着翻阅的照片,简然从一个小豆丁慢慢长成不苟言笑的小呆子,拉布拉多也从怀里的小狗变成了牵着的大狗。
他从小都是细胳膊细腿,小脸大眼睛,眼里稚气褪得很快,又不爱笑,看着镜头目光平平,还不如他怀里抱着那只拉布拉多活泼。
相册里的最后一张是简然抱着那只已经很老的拉布拉多坐在沙发上,小脑袋放在狗的背上,安静又不舍。
背面娟秀的字体写着“某年某月,然然12岁,与牛顿摄于家中。”
虞世尧记得简然的妈妈就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走的,关于他的记录也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
但是他顾不上那种酸涩的心疼,按了一下眉心,一些东西在脑海中匆匆掠过,又拼凑在一起,像是缓缓被吹走了落在上面的灰尘,某些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七年前。
在离开的路上虞世尧发现自己衣服上定制的胸针不见了,找回去的时候,警察刚刚过来,正在周围拉起警戒线。
那是傍晚黄昏,小公园里的人不多,警察调查的地方不是真正死人的地方,虞世尧让人搬了一个位置——在距离那里二百多米远的花坛下还藏着洗不干净的血迹。
他的人在花坛附近没有找到那枚定制的胸针,虞世尧就把视线放在了另一边。
要是被别人捡走了还好,被警察他们找到多少会有点麻烦。
虞世尧不喜欢麻烦,所以才会专门回来找一找。
他让自己的人不要去靠近警察那里,自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隔着半人高的绿植看那边的情况。
他想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件事,现在看有点麻烦,他都怀疑这个人猝死才是真正报复自己的办法。
脑海中一会是浑身是血的沈嘉佑,一会是自己家里混沌复杂的前世今生,眉心皱出一条浅浅的痕迹。
一个遛狗的小孩从面前路过,他目光一顿。
“弟弟那边有警察在办案,不要过去。”
小孩看了一眼那边,就牵着狗温吞吞换了一个方向,然后被虞世尧拦了下来,看着那个看不出年纪的小男生——还没有到男孩发育的年纪,个子没有到虞世尧的胸口,和被笔挺西装包装起来的虞世尧相比,显得瘦小又稚嫩。
虞世尧用自己一往无前的笑脸和温柔对人,自然而然地摸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
虞世尧能在成人的世界如鱼得水,一张嘴就能哄的人团团转,而且他还有自己天独厚的皮囊优势,更不用说一个小孩。
“帮我看一下,前面草丛里有没有一个狮子形状的黑色石头。”
小孩温吞吞牵着狗往警察拉起警戒线的地方靠近,警察那边暂时也还没有注意到他。
在让路边的一个小孩帮忙的时候,虞世尧心底其实已经有了胸针被警察捡到的应付方法——他喜欢做万无一失的准备。
所以在看到警察去赶人的时候,虞世尧沉下眼角,不动声色地示意周围,自己也站起来离开。
在他走出的公园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那个,你的东西。”
那个瘦小苍白的小孩,自己抱着三十多斤的拉布拉多,气喘吁吁追了过来。
而虞世尧的胸针被那只年老的拉布拉多含在嘴里,在他面前的时候,张着嘴吐在地上。
虞世尧脸上露出一瞬的诧异,随即用方巾捡起来,笑眯眯地道谢。
原本这对虞世尧来说真的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这个帮过自己一把的小孩,就像转头被他扔掉的胸针一样,很快就被他忘记。
不过他喜欢做事做的完美,以示友好的谢意,他陪小孩走到路边帮他叫车。
那个小孩也不认生,抱着年迈的大犬,看跟在一边的虞世尧,问:“你要帮我抱一下吗?”
最后虞世尧帮他把狗抱上车,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小朋友,今天谢谢你,再见。”
在关上车门后,虞世尧就收起了笑脸,坐上手下的车,当车开在路上的时候,随后把这枚刚刚找到的胸针扔进了路边的草丛。
至于那个小孩,虞世尧转头也忘掉。
现在虞世尧反反复复看着简然想让他看到的照片,最后确认的时候,心底几乎都有一种轰鸣而震的错觉。
之前一直模糊的脸,和模糊的事,突然间有了清晰的轮廓,甚至某些细节都被一一填补上了空白,那些穿过了时光的尘埃,在刹那清晰的一瞬间,给了虞世尧难以言说的震动。
他突然想到了简然上次没头没脑问的那句话:“那个时候刚刚你回国啊。”
那个时候简然不是在问他。
原来在更早的时候,他就见过简然。
简然去洗了一盒黑红的樱桃回来,虞颂听到简然的脚步声,从虞世尧长腿上翻过去,手脚并用地爬到简然脚边。
简然抱着儿子,把已经切开去籽的水果喂给虞颂,有点紧张地看了看虞世尧的背影。
简然知道虞世尧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虞世尧之前都不记得三年前见过简然,更不会记得七年前的自己。
从初见的第一面,到后来机缘巧合的交集,简然都记得。
虞世尧给他撑伞的时候,简然就认出了他——那个帮他抱过牛顿的人,像第一次记住他的长什么样一样,简然的视线落在他的胸牌上,记住了“虞世尧”三个字。
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也让虞世尧记住了自己,就是方式不怎么好看罢了。
除了简然,没有谁会记得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所以他知道虞世尧不记得是很正常的事。
现在简然自己翻出了相册,不抱希望地让他看。
他想,虞世尧记不得起来也没有关系,自己再告诉他就好了。
简然捏了一下虞颂的小手,胸口悄悄起伏了一下。
虞世尧站了起来,回头看他,复杂的目光让简然准备走过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个小孩是你?”问出来的时候,虞世尧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想说点什么,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
简然眼瞳稍微瞪大了些,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记得,然后笑起来,眼睛都亮了一个度,抱着虞颂几步走到虞世尧面前,嘴巴一圈染着紫红果汁的虞颂学着他的样子,也一动不动瞪圆了眼睛看着爸爸,大眼睛里都装着虞世尧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吗?我以为你都不记得了,我问了你好多次,你都没有提起过。你真的还记得吗?”
虞世尧点头,手拖着他的后颈,声音有点发哑:“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你又不记得了。”简然眼底带着闪烁的笑意,把他整张脸都点亮了一样,“我就是想你知道,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在没有牛顿的时候,就遇到了你,在被骗的时候,又遇到了你,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是被安排来送给我的。”
简然的世界简单又纯粹,他认定了虞世尧就是他的,所以不辞辛苦,又一往无前。
别人都觉得简然是在强求,就连简然之前也会这么想,只有他自己记得的前因后果,并没有什么意义。
现在虞世尧还是给了他一个完整了圆。
简然抿了一下唇角,忍不住露出细细白白的牙齿笑起来:“我以为你不会记得的,本来打算以后告诉你,但是我发现你还是能记住以前的事。”
就是不太能记住关于简然的。
简然问:“这算是惊喜吗?”
他对着虞世尧好像总是有满得要溢出来藏不住的喜欢,而虞世尧也总是被这种磅礴纯澈的感情征服,而简然的得偿所愿,也成了虞世尧的一生所求。
和简然对视了一会,他低头吻上他薄薄的眼皮,胸口颤动而汹涌,最后只轻声说:“对。”
此时已经七个月的虞颂夹在两个人中间,小小一只就暴露出占有欲,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推开万般悸动的爸爸,攀着简然的脖子,嫩豆腐一样的脸糊在简然脸上,要把简然遮住。
虞世尧不由分说把虞颂抱下来,去外面抽着婴儿湿巾给他擦花猫一样的小脸,顺便把他的尿不湿给换了。
虞颂像一只被翻过去的小乌龟,小手小脚在半空中乱蹬,又在虞世尧的腿上按着翻不过来,可怜兮兮看着简然。
简然觉得虞颂这个样子很可爱,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戳他粉粉嫩嫩的小脸。
其实和虞颂经常待在一起的人是虞世尧,照顾他最多也是虞世尧,但是虞颂鬼精鬼精的,最喜欢的人又不是虞世尧。
简然戳了一会儿子的脸,在他给虞颂穿好裤子后,很快亲了一下虞世尧的脸,说:“他好像你啊。”
虞颂越长越大,除了大眼睛白皮肤,其他的越来越像虞世尧。
虞世尧不太高兴刚才被这头小猪打断,把儿子从膝上放下去后就把简然抱起来,重新亲上他的嘴唇,“哪里像了,和你才像吧,知道怎么让我心疼,让我没有办法,聪明得不得了。”
简然捧着他的脸,眼睫弯弯地,水红的唇贴着他的脸,说:“他很喜欢我啊。”
虞世尧垂眼就和地上可怜兮兮看着他们的虞颂对视,心情很好地挑了一下眉,又看着简然:“对,这个很像我。你才是我们家的宝贝。”
虞颂爬过去抱着爸爸的腿,嫩嫩地叫了两声,希望能引起父亲的注意,被抱起来的时候,讨好一样地靠在了虞世尧的肩头,和靠在另一边肩头的简然对视。
在他还没有幼嫩的视线和还没有形成的想法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哥哥,或者说是母亲,可以和自己平分父亲的肩膀。
等到妹妹虞笙出生,再到虞颂长大,会渐渐发现,虞世尧的偏爱一直都在简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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