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珏闻言忙走上前来,拿起令牌看了半天,才道:“公孙文君啊,这门亲事,真算高攀了。”他看了我一眼,“怎么,你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
“别怪我多嘴,你们俩现在顶多算个老相识,你少在他身上用心了,没好下场的,你看人家都要成亲了。”他搁下令牌,端起碗来就喝水。
我怎么可能连这点都不知道,遂道:“我明白,你放心吧,现在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做,没空搭理他。”
“嗯,别说,池见被罢官,是个好兆头。”他一边喝一边应我的话。
“什么好兆头,眼下最难办的,还是怎么参韦德一本,二人连坐,才好走下一步棋。”我敲击着桌面,“难,太难了,食戈兀保着韦德,这才是最麻烦的。”
“你不是都打算好了,让长乐宫那位尽早出来把控朝政吗?”他有些不解,“这还麻烦什么。”
“食戈兀的言行,没有纰漏,为政也勤勤恳恳,若说唯一的毛病,就是与阴淑丽做对,不过自从付之凡因病不管事之后,倒也没有什么动静了。”我实在想不通这其中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林珏亦是猜测道:“会不会,他们放手了?”
“不可能,付之凡其人不简单,看似老得一塌糊涂,满脑子精明打算,然而……”我陷入了沉思。若说从前,山东王还在,付之凡必会好好利用,而今屏退诸王,无有大用。朝堂之上,无非都是一家之言,也甚少歧义,付之凡之前还能抓着逢望评一事不放,可如今逢望评早就关闭,付之凡能抓在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按理说,他该就此偃旗息鼓,可是我这心里,惴惴不安。
一壁思想着,外头便有王二的声音传进来,“公子,钟府来了小厮。”
我凝眉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小厮在外头急道:“公子,我家少爷派我来传话,我们老爷,怕是不行了。”
钟赴路不行了?
我看了林珏一眼,直道:“走,去钟府。”
赶来钟府,未进门前,犹如当年在崔嘉府邸门外的感觉,外头是繁华热闹,里头却死气沉沉,一片灰肃。我和林珏忙抬足跨门,谁料想,后脚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嚎啕声。
“不好。”我低声呢喃着,紧赶了几步直奔后院去。
来至后院,方见院子里候着不少人,再一看正房屋里头的门轻轻打开,走出来的是钟期,他几乎哽咽着对几位族亲道:“诸位叔,叔婶婶,我父亲,我父,他,走了。”
说完,他便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几位叔公自然忙赶进去送钟赴路
最后一程,有一位婶子揽过钟期的头来,抱着他直安慰:“好孩子,节哀,节哀……”
一院子仆人也都啜泣起来,此一时好似天洒细雨,湿了人面。
然而,不知是不是看多了这生死之别,我竟然毫不悲哀,更多的是感叹和惋惜,上一辈人的时代,这才算真真正正的结束。那个铁马征战大江南北,智士谋算千里之外的时代,告终了。我突然发觉,大魏的新篇章,至此才算真的掀开了,陈旧的一页,最后一个字是“薨”,而新的一页,我却不知道,会是什么。
希望我能在这一页,多占两个字的位置。
下人们忙动起来,我便轻声对林珏道:“咱们走吧。”
“这就回去?”
“明日会来吊唁的,不给他们添乱了。”我把着林珏的手,穿过三两一伍的仆人,往外走去。
“钟赴路也去了,却不知世上还有几人活着。”林珏也是感叹。
我不自觉地笑了一声,“我还希望百增闻多活几年呢。”
“对啊,还有百老。”
“唉,不过啊,百增闻在多少人心里早就死了,只是恐怕他死了之后,我都不知道。”百增闻这个老滑头,就算是死,也要悄悄地,不给人知道吧。
“子漆可要去看望百老?”林珏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去了,他最是烦我。”我还是有私心的,我真怕我去了,又想起阿道来。说好了放下,可是我真的放不下。
“不过钟赴路一去,对于钟期来说,倒是少了枷锁。”他说了一句实话。
“不过,钟赴路走的不是时候,倘若钟期丁忧,按照大魏法制,父死三年,母死两年,还得三年之后,钟期才能出任,否则,极其容易为他们抓,住,把,柄。”我渐渐想起了什么。
“子漆?”
我心里盘算着,一股不好的念头冲了上来,“虽然钟赴路身体不好是真的,钟期也说过,他天年将至,可是怎么就这么不巧,偏偏在现下当时,哪怕是再拖延个把月,都不至于让我如此棘手。”
“你的意思是?”林珏也反应过来。
“怕就怕在这里,看来,他们也坐不住了。”我深呼吸一口气,“钟期这枚棋,算是废了,我绝不能铤而走险让他再出仕,可是又有谁能代替。”
不得不说,付之凡他们好深的计谋,竟然算计到了人家亲爹的命上。这一根铁锁链顺下来,真是能困死我。
“要不我来吧,如若真的难以转圜,我可以出头。”他此言一出,立马被我驳回。
“不行,不可以。”我知道此事凶险万分,若是我亲近的人出面,难保不会被算计到死。
“那你的这盘棋,岂不是走死了?”林珏有些不甘心。
“你放心,我怎么会走一步死棋呢。”说出口的话是如此,可我心里实在没有底。
且强撑着。
翌日早朝,宣政殿颁发了追谥诏令,感念钟赴路的功德,追授“仁王”,赐葬馆陶,钟氏一族也得食邑馆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