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请公子保我周全。”他风轻云淡的口气,丝毫听不出来有半点危机之感。
我定下心来,不免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乌孙君别不是在跟我说笑,你如今深受太后赏识,又有特许,以后就是西域大都护,我一介草民,且不说你没有什么困境,就算是有,我也难为助力。”
他摇了摇头,“公子,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来,太后对我,那是用之则近,得之则弃,这几日我思索甚多,太后对我的应允,无非就是想让我效力,一旦事成,恐怕没有我的好下场,到那时,我得罪尽西域诸人,大魏也不肯帮我,才真叫死路一条。”
说话之间,我心里不禁称赞,他确实是心思缜密,不愧是能为质几十年的人。
“那敢问,乌孙君何以认为我能保你?”说实在的,我向阴淑丽提议这件事时候,但看阴淑丽的眼神,我也知道,阴淑丽以后是不会重用乌孙丸烈的。
“我不多说别的没用的,我只谈回报,倘若届时你能保我,这西域事务,你说话也算。”他抛出这样的金钩,我倒是没想到。
我本一心忧忡,他这一句话尽打得我这些悲伤烟消云散。“乌孙君就这么有信心?”
“我志在必得。”他目光旋即坚定起来。
“那好,口说无凭,我需要你与我字面证据。”他思虑颇多,我又怎不顾忌。
乌孙丸烈是个聪明人,当即驳回我的这个提议,笑道:“公子不要当我是个傻子。”
“哈哈哈,你一口一个自己不是傻子,可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傻子。”只可惜他与我作算计太过幼稚。
“还请公子明示。”他并不生气。
我权当看在赛云的面子上,帮他这一回,只这一回。“乌孙君,你若能离间西域各部,还需要做什么大都护,自己为王不好吗,还来傍大魏这棵大树做什么,如今,西边正是松散之际,只要你巧施计谋,便能轻易自立,难道不好吗?”
他听完之后,明显犹豫了一下,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戒备,语气也冷硬下来,问道:“那一日,当着太后的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在帮你。”看着他的面色,我不觉深深一笑。
“你这话说的轻巧,若我自立,我部落缺衣少食,免不得再行打掠,到时候又是战事大起,族人再受苦难,岂不是太不划算?”他的话并无不对。
我点了点头,道:“所以说,你傻,你还不信。”
他不置可否,沉下了气息,我于是叩了叩木桌,方道:“阴淑丽许诺你的,在你未真正达成目的前,绝不会翻脸,你何不借此时机,多向她讨要好处,匈奴年年缺粮缺衣,你让阴淑丽时时援助你,这些东西,她只会当做收复西域的陪嫁罢了,此时你多有囤积,也不怕来日缺短钱粮,以往的单于不愿意向中原低头,因此不获农耕,不知农业,你也索性向阴淑丽要了可用的人,带了种子器具,随你回去,要知道,背靠大树虽能乘凉,可也免不得大树要倒,压死一众猢狲,”我敛了颜色,“要知道,阴淑丽,靠不住,大魏,也靠不住,部落也好,国家也好,若是只会依附,便迟早要灭亡。”
他颇为震惊,眼光呆滞起来。
我便接着道:“大裂时期,高山国伯侯邕恐狄戎侵犯,遂与貉国结为联盟,看似是联盟,实则略薄弱的高山国是在依附貉国,信王十二年,狄戎来犯,情况危急,伯侯邕答允了貉国君主介的条件,以喿於三城换貉国援军,只可惜,貉国并未出兵,便与狄戎分瓜了高山国七城,伯侯邕在宜都饮鸩自杀,前车之鉴,乌孙君可要当心。”
“你……”
“我今日说的这些话,自当只有我们知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建议,做与不做,全在你,你若想一试阴淑丽的狠绝,便为她抛头颅洒热血,而我到时候绝不会为你多说一句话,若你不甘心,自可听我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其听人之命,倒不如自立为王。”我心里头一狠接着道,“我若是自小为质,长大了还要为臣,我这一辈子倒不如死了算了,然而,若这期间能有一丝机会,我必定牢牢抓住,虽九死其犹未悔。”
匈奴人都流淌着野性的血,牢里猛兽虽豢养,可只要能激发,便还可以做山野的霸王。
许久,乌孙丸烈才开口:“你在毁掉大魏?”
“一个国家,毁灭与否,绝不在我。”我看着他的面庞,也陷入了沉思。
“太后可是阴将军的姐姐。”
“世上已无阿道,再也没有了。”
“你难道真的想让我这样去做?”
“乌孙君,要知道,就算我不这样说,迟早会有人对你说同样的话,我并不希望这些话是别人说的,你明白吗?”我一晃神,定了定心思。
“明白什么?”
“你答允我的,西边事务的话语权,我希望,你一旦成事,便是我的后盾,这下该明白了吗?”乌孙丸烈今日来找我,的的确确惹得我不想随阿道去死了。我尚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我又为什么要急着去死。
乌孙丸烈沉默,我知道他一定会答应我的。因为他和我一样,渴望一种成功,关于自己的成功。
“你还爱他吗?”末了,他幽幽问出这样一句话。
“我爱,我爱活着的他,并不爱死了的他,所以,当他死了之后,我的爱也随着去了,你不要问我爱不爱,应该问我想不想。”我竟然突然想通了纠缠我这数日的病症。
“你会想他吗?”
“我当然想他。”
他抿了抿嘴唇,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放到了桌子上。“一进来就看见你在烧东西,不用问,我也知道,那是阴将军的遗物,那也不怕我再多送你这一件了。”
看着这布袋,我的心立时悬吊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你适才说话时,还一副绝情的样子,如今又是心急如焚,我到底该说你什么好,罢了,你总比我要清楚,真正的爱,无论对方是生是死,都不会轻易消散,你对阴将军,别说是想了,是爱之入骨。”他遂起身作别,“胶玉,若我成事,你在洛阳便能知道,你的靠山,是整个西域。”
我抬头看他,他心里更应该心知肚明,我会帮他,是因为赛云,他来找我,也是因为赛云。乌孙丸烈如果真的成事,我信他承诺的每一句话。
看着他推门出去,我忙拿起那布袋来,谁知轻飘飘的,好像里头什么也没有,迟疑着打开,我赫然怔住。
这里面,装着的,是我缝在他内衣里的那枚护身符。
乌孙丸烈,没想到你竟然逼我到这个地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