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好奇,你怎么今次肯来帮我。”阴淑丽又用她一贯的那种倨傲口气问我。
我闻言一笑,“阮遥深来见过我,我想,你得不到他,总得得到我吧。”这理由非常不错。
她笑着起身,绕到十步案前,“好,胶玉,我明白了,我赐你一块令牌,往后进出宫,凭此令牌便无人敢阻拦,但我不会给你任何官位,你可愿意?”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但听皇后娘娘旨意。”
她很满意地嗯了一声,旋即道:“你为我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不如你再帮我一件事,替我想想,许令文,到底定什么罪好?。”
上一次,她就问我这个问题,这一次又问,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我脑子里理顺着这层层关系,许令文之所以能如此让阴淑丽头疼,还是因为不好定罪,况且他虽然意图谋反,却没有致死的证据。阴淑丽大可一直羁押他,直到他死,关在牢里也不足为患,但偏偏她三番五次提到这件事,让我不得不心生疑窦。必定是有人在她面前频频陈情,才让她不能放下许令文。如今,能在阴淑丽面前说上话的,除了公孙兖、暴温宁这些人,便只有食戈兀了。
“是食戈兀屡屡向你提及此事吧。”我淡淡道。
“正是。”她倒直接。
我暗中忖度,食戈兀如此在意许令文,其中的关窍,恐怕是久远难及。
“许令文关押在南仓,你想治他于死地,可惜没有实证,如此看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我眼波微转,“让他自裁。”
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也只有死人才会乖乖认罪。只要许令文自裁狱中,就不怕安不上罪名,到时候便遂了阴淑丽的心就是。阴淑丽冷冷一笑,“你说的真轻巧,倒显得我是个傻子。”
“我有办法让他自裁。”
阴淑丽命当宁给我置备一套南仓狱卒的衣服,然后让我混进换班的行伍中悄悄混进南仓,再伺机找到许令文。南仓作为洛阳城两个打牢之一,规模最小,但是羁押的刑犯却是重罪刑犯,有的罪大恶极,有的却也是被诬陷至此。南仓关押的刑犯分为四等,第四等名“十恶不赦”,此类刑犯多为一月之内处死;第三等名“怙恶不悛”,此类刑犯多两旬之内处死;第二等名“罪恶滔天”,此类刑犯一旬之内处死;第一等名“元恶大奸”,此类刑犯入狱即死。而许令文,便是这第一等罪名的人。
我见到他时,他坐在干草铺就的床榻上,面前的小木几上摆着一碗水,在一等牢房里,能活这么久的,他还是第一个。
“许相可好?”我隔着监牢缓缓开口。
他原先只是垂头坐着,一听我的声音,蓦然抬头,我这才看清他衰弛的面庞上一层死亡的灰色,以及眸子里黯淡的微光。他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说:“是你啊。”
我点点头,“是我。”
“哼,你这一身衣服,是阴季德给你的吧。”他颇有微词的样子让我禁不住觉得他还是那个许令文。
“许相说是就是。”
他连忙摆了摆手,遂站起身来,手脚的镣铐随之发响。“你可别再叫我许相,我如今沦为阶下囚,担不起你这么叫我。”他说完还顺手将一缕散落脸庞的头发别了回去。
许令文骨子里的倔强还是不易去除。
“说吧,姓阴的让你来,是不是想让我俯首认罪啊,哼,可惜啊,他们想错了,就算是让你来,我也不会开口的,”他转头眯着眼睛看我,“因为我无罪。”
我瞧着他的模样,平静道:“自然,许相无罪。”
闻听我此言,他一愣,“什么意思?”
“许相也不想想,如果要治罪,阴氏早给你标榜罪名了,那为何到今天迟迟不给你这个罪名?因为他们没有证据,空口白牙地诬陷给许相一个罪名,百姓知道了,也会对阴氏不平,到头来,想要给你安一个谋反的罪名倒先让他们戴上了,如此一来,阴氏也只能作罢,这也是在下佩服许相的地方。”我微微一笑,“做事滴水不漏,虽有蛛丝马迹,却又没有实在证据,当真厉害。”
许令文悻悻道:“哼,阴氏也不是什么好人物。”
“唉,只可惜,阴氏再怎么猖狂,如今也终于如愿以偿,许相再怎么精于算计,也只能在这南仓大牢里哀叹人生。”我无奈摇头。
“胶玉,你倒是是个明白人。”他复又坐下,面对着我,“纵我权高气盛,也是为了这大魏着想,皇帝碌碌无为,诸王野心勃勃,若是我再不采取手段,我的下场不会比今日好到哪里去。”
“都这半天了,许相也不必演给我看了,”我定睛细瞧,“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你们渝州许氏曾被安公屠门,死了大半族人,想你心腹里,对大魏是恨得要命吧。”崔嘉死前留给我的书信中提到过,许令文,渝州许氏后人,其父许华,因据地自立,被安公率兵屠门。
他不禁再次眯起了眼,冰冷的目光死死地刮着我的脸庞,仿佛要扒了我的皮一样,许久他才开口:“竟是我小瞧你了。”
“引你进洛阳的那个人,也知道你的身世,他让你参加逢望评,你该想明白,他的用意并非是让你复仇,只不过借你这枚棋子,去下他的周天大局,许相真是可怜,你费尽心机到手的权力,也是别人策划好的,这个人,你不用说,我也不用说,我们心知肚明就好,但是,许相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么早就动了要除掉他的念头,到头来白白又被他利用,借机平步青云,如今,最想让你死的人,不是阴氏,而是那个把你捧到高峰的人,”我阴阴一笑,“他要松手了。”
我说完这些话,便见许令文一言不发,目光凝滞起来。
许令文穷其一生,风光也有,潦倒也有,实在可歌可泣,只不过,往后的史书上,他的名字不会太好看。这样想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里头装着的,就是当年中行不忌自裁时服用的毒药中喉。如此一来,轻松将二人的罪行联系到一起,也容易归罪。
“你倒是不赔本,最起码弄死了一个皇帝,”我将瓶子轻轻放到了牢房里,“给,你自己选。”
他一动不动,我知道他在想,想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许令文没有直接回答我,我就知道,他会选择我给他的这条道路的,但是需要时间。末了,我转身离去,走了没几步,我便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害死先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