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回到宅中，玉髓告诉我已经将湘和赶了出去，我颔首示意，只要他出了我这间门，就不怕他不找那支使他的人，我到底要看看，究竟是阴淑丽还是阴叔惠，对我怀有这么大的疑心。

我嘱咐玉髓道：“你让王二暗中跟紧了他，无论见到的是谁，一定回来通报。”

玉髓坚定地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洛公子最近都不会回来住了，听说是皇后安排了他住在宫里，每月的朔日可出宫两日，其余时间一应教习公主。”

“看来叔年深得皇后喜爱啊。”我心里不禁失落，如今我们竺林七人，九节为阴淑丽的野心而死，叔年为其所用，必擒与其争斗，就连若即都被她盯上，而我，更是深陷他阴家，不得逃脱。回目不知多少年，算得我这苦人生。

“他算是你们这几个人里如今最好的了。”玉髓细细的一句话落进我的耳朵里，宛若流水入壶，壁音渐绝。

我看着他，抿嘴一笑，鼻孔里出气。

“笑什么？”

他蹙眉不解，我拍了拍他的头，“你去找林珏吧，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

“行，点心和茶水已经给你备在屋子里了，还有什么事的话，别来找我，今天是刘四当值。”说完，他转身便走。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方敛神凝思，一步顿一步地走回了屋子。桌子上正摆着一碟胡酥，一碟四方云片，还有一壶冷水茶。我的手从茶壶上挪开时，不由地在心里夸起玉髓来，云片配冷茶，胡酥和冷水，都是最好吃的搭配，这种话我说过不知道十几年了，他居然还记得。这样想着，我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头喝下，唇齿沁凉，居然是安吉白茶，这茶并不适合做冷水茶，但是里面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我喝也喝不出来。

待到明日再问一下玉髓吧。

这样想着，我走到床边坐下来，拿起搁在一旁的《捭阖策》，才看到第二章，我就有些看不懂了，借助百增闻的注释我才大致明白其中的一些隐晦，但如果说通晓，尚且很难。我又想起尚且被束之高阁的《博通篇》，百增闻嘱咐我，只有等到看完两章《捭阖策》之后，才能看审按公的《博通篇》，据说那里面都是关于行兵布阵和国家经营的道理，一般人领悟不得。

我倒不认为自己能带兵打仗，更别说治理国家，寻常的与人算计我倒是擅长，而且许多时候，我的算计都是被人算计之后才不得不做的。主动算计旁人，虽然也有，终归是在少数，我明白这是因为我尚无什么所求。

一旦我有什么所求，必然也会主动算计，甚至是不择手段。

想到这里，我思绪一转，放下《捭阖策》，静坐明脑。若即的突然出现，并不是只为了说教，他说我固执，固执到我已经失去了判断的理智，似乎是有更深的话想对我说。阴淑丽征辟他为官，他反以我为赌，说明他也事先知道了我和阿道，而极有可能是他告诉的阴淑丽，不是阴淑丽自己知晓的。一旦如此，那么湘和就不是阴淑丽派来的，甚至都不可能是阴家派来的，想想，谁还有这样的心思，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分明是一个不曾沾染朝政的人。在我身边安排一个人，日夜监视我，而且我毫不自知，此人的用心并非是立即对我做什么，而是为了以后能够对付我，故而要搜集足够多的证据，方能将我一击即败。对付我，是怕我入朝，而我若入朝，无非有两种情况，为了保全自身，为了保全朋友，此人深深明了此事……想想，最近有谁出了事，从九节开始，然后是若即，现在……

“不好！”我心头一紧，叔年正在皇宫里。

阴淑丽这一次也是为人利用了，这人好歹毒的心思，将我身边的人一一收拾，使我不得不挺身而出，九节一事，他突然选择舍

身取义，不像他的一贯作风，也必然是此人在背后教唆，究竟是谁。

我来不及多想，推开了至寿的房门，他正倚床握书，显然被我的突然闯入惊到了。

“子漆？”他连忙放下书，起身上前迎我，“出什么事儿了？”

我定了定心神，方道：“另有其人！”

他张口讶然，却还是冷静道：“你慢慢说。”

“至寿，我们都被耍了，有人彻彻底底地操控了我们！”此言一出，他眉间忽然松解，淡然道：“原来如此。”

他随后对我说了他的许多想法。早在及祎寒去世之后，他就隐约发觉到了不对劲，那时候，他发现食戈兀的书信往来频繁了许多，但之后又中断了，这些信不是从洛阳寄来的，都是从雍州而来，食戈兀每每回信都是避人耳目，而且，每次回信完都要光明正大地写一封信寄回洛阳付之凡府上。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这三人之间的文章往来，或者是师徒的交流罢了，可后来，食戈兀再也没给洛阳写过信。

“我猜测，那是食戈兀为了掩人耳目，付之凡那时并不在洛阳，而是在雍州，如此一来，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二人背地里必然是有着什么经营。”至寿语气冷淡。

食戈兀，付之凡。我双眼紧闭，啧嘴摇头，“至寿，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关于世中世这件事情，我本未仔细向他们提及，但是事至如今，却不得不提。

我从老师讲起，把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至寿。一番话后，他显然怔住了，但旋即沉吟道：“不知道多少人都被骗了。”

“及祎寒和崔嘉去世之前，都嘱托我要我延续这世中世，我本来只是觉得他们不甘心，可现在我仿佛知道，是他们担心有的人另有所图。”当年的他们恐怕早有察觉，这世中世被人窥见。

至寿也道：“不会是食戈兀，若是有可能，只能是付之凡了。”

“付之凡。”我倒吸一口气。

这个人，我从小就认识，不比认识崔嘉的时间晚，老师只说他是自己的师兄，其余的也并未再多说。如果是同门师兄弟，那么付之凡的老师也必然是原传秋，如此一来，老师会的他必然也会，也难怪他能窥探到这世中世。但是，百增闻口口声声说的，我的老师是原传秋的唯一弟子，那么付之凡就绝不可能是原传秋的弟子。我叹了一口气，对于付之凡，我知道的太少了，一时尚且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