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奚岱老头注视着祁晴和谢一斐的背影,眼神却愈发凝重,然后叫住了祁晴。
“诶,叫我干嘛?我不会剑法的,而且修行也不怎么样……”
“不是这个。”奚岱老头摸着胡子,眯起了眼睛,“狐小友……你的记忆怎么被切了一段?”
“啊?有吗?”
“依老夫见,似乎是……嗯,忘尘咒?狐小友,你有没有感觉某段记忆比较模糊?”
“……好像是。”祁晴伸手抓住胸口的云纹坠子,“比如,我就不知道这个坠子哪儿来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忘了多少事,就怕对我很重要。”
“这种咒语偏少见,老夫还不知晓施咒者的目的,就恐对小友不利啊……”
谢一斐低着头,心中翻山倒海,却默不作声地握住了祁晴的手。
奚岱老头也是人精,表面上笑呵呵,按按施法传音入密:“狐小友,施咒者修为不高,若你到故地重游一番,兴许还能记起一星半点。”
谢一斐低声道:“前辈修为高深,自是见多识广,可惜我家小师妹已抛却尘缘入仙道了,怕是不再愿忆起前缘往事了。”
“呵,呵,谢小友说的也有道理啊!”
祁晴搀扶着谢一斐往外走去,刚上马车,谢一斐就一口血吐在角落。
“不是,你怎么了?我,我去找药,你等我……”祁晴这辈子都没讲过这么多的血,猪肉摊上除外,于是急得团团转,又是擦拭血迹,又是翻箱倒柜地找药。
“不用……”谢一斐的声音依旧很微弱,她艰难地翻了个身靠在褥子上,然后拉住了祁晴的衣角,“……你告诉我,奚岱前辈的话……你没听进去,对吧?”
“我,我……我没听呢!我去给你找大夫,你松手。”祁晴迟疑了几秒,还是说了谎。
谢一斐还沾着血迹的嘴角扯了扯,也没扯出什么笑容来:“……我会不知道你,你就是想,偷溜走……想回去弄明白……”
“……”祁晴收拾血迹的手一顿,向来嘻皮的脸上少见的带了些认真,“……我只是想活得明白一点。”
起码,搞清楚这个莫名其妙的坠子,还有……缥缈的身世。
谢一斐叹了口气,比试时硬扛的那道剑气使得她胸口还在作痛,她尽量减少呼吸的次数,却仍然拉住祁晴的手:“……有些东西,不知道也许比较好。”
从前谢一斐的掌心无时无刻不是温热的,此时却一片冰凉,祁晴默默回握,把头埋进了对方的臂弯里,声音断断续续:“别,别说这些了,现在你怎么样……哪里疼,我去叫大夫……”
“没事,小伤。”谢一斐的指尖触过祁晴的眉眼,“……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
“开饭啦!”
谢一斐坐在主座上,唇色还有些苍白,温柔地看着祁晴和纪明泽两人争先恐后地上菜,祁晴坐到她身边,把盘里的碗往她面前一放:“喏,你现在伤病未愈,我特地吩咐厨房做了山药粥,噢,里面还放了补血益气的枸杞,肯定没你自己做的好吃,你就凑合吧。”
“没想到你还知道什么是枸杞。”
“……你还是吃吧,我不跟你计较。”
谢一斐笑着舀起粥放进嘴里,眉头不易被察觉地一皱,马上恢复成原样:“嗯,好吃。”
“那是当然,那你就多吃点。”不过一会,祁晴的小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谢一斐在桌底下,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纪明泽端着一盘香炸藕夹走进来,瞧到两人的小动作,顿觉得自己瞎了眼。
“哎哟,啧啧啧……”
重颐殿里不再安静,小矮桌被掀翻,记录天上天下的玉简被摔碎,清脆的破碎声如风铃般动听,碎片再被踩在鞋下无情碾压,没有恼羞成怒的吵架声,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柜子被推倒在地的沉重声。
殿外的小神们挤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出,只敢小声议论。
“庭风仙和寄雪仙又吵架了?”
“这不,看样子就是嘛……”
“哎呀我这玉简怎么送进去啊,天底下都大乱了,天上的神族也乱了阵脚!”
“嘘……里面就在吵这事呢……”
“要是真的打起来怎么办啊?”
“就让寄雪仙去呗,反正她是老神赐予的天生神力,不用白不用。”
“诶,那个知晓所有事,号称能预见的品鹤仙哪里去了,这种情况他怎么也不知道?”
“谁知道是真是假……人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次你们站哪边?我族里催我去颛顼那儿……”
“不巧,我们这边投奔了共工,下场战役可要给我放个水啊。”
“一定一定……这,分好了阵营,还有谁听三仙的话?”
“切,本来也没几个神听,我看哟,三仙迟早要分!”
“诶诶,别说了,门开了……”
重颐殿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庭风仙除了略红的双眼,看上去与往常没有不同,她冷冷地瞧了一眼众人:“把玉简放在地上,近日没有什么事就不用再来禀报了。”
“呃……是。”
众人交换着眼神,唯唯诺诺地应和着,像游走的鱼群般离散开。
大门再次关上,庭风单手捂住眼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气红的眼,清了下嗓子,尽量让语气柔和一些:“……那,现在要怎么办?”
即使重颐殿是安静的,可地上却有各种呼喊冲刺声,不乏哭喊和哀声,众人对抗中的兵器相交,鼓舞士气的号角,像虫子一样钻进她们的耳朵。
“我怎么知道,三足金乌会挑起共工和颛顼之间的争斗,现在神族都在划分阵营,底下的人已经打起来了,女娲的情况……也不太好。”寄雪坐在台阶上撑着额头,满心忧虑,画在地上的方案改了又改。
“要我说,当初你就不应该派那什么韩云栋去探敌情……”
“那怪我吗?明明是形势所迫……”
“呵,那韩云栋怎么转眼就投奔了三足金乌,还扯了咱们一脚,现在我们三仙里外不是人。”
寄雪打断了她的话:“……我怎么可能会预料到这样,品鹤也不能预见啊!”
“啧,品鹤?就你护着他,好,现在出这么大乱子,他不是有慧眼吗,人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露个脸来帮你?”
“庭风!”寄雪低声喊了一句,眉头皱紧,她把地上的图形擦去,脱力般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怎么解决,还在找原因?”
“我一直都在想啊!可,可我能怎么办!现在没有人站在我们这边……”庭风提高了音量,却又很快泄气。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寄雪刚想站起来,就被震得摇摇晃晃,庭风快速跳跃过地上的杂物,跑过去扶住她。
“我没事,快去瞧瞧发生了什么。”
殿外,天上,天下,几乎所有的生灵都在大喊,口耳相传。
“共工撞天柱啦!真的撞了!”
“天柱断啦!”
“天要塌了,天塌了,天塌了!”
“诶,诶,水……海水涌进来了!”
“娘,娘——救命啊——我,咳咳,我不想死……”
寄雪把庭风紧抓着她胳膊的手掰开,神色凝重:“我下去找女娲。”
“……那,你小心点。”
“好。”
重颐殿外的云彩被战火染成红色,空气中也弥漫着鲜血的味道,寄雪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然后从最边缘处一跃而下。
——在满目的鲜红色中,她的白色衣裳仿佛黑夜里的一颗启明星,但此时,她的衣裳也渐渐染上了红色。
庭风的掌心还留有余温,她看了一眼,开口半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苦笑道:“……我,我真的不想你掺和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