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站在位子上的祁晴一头雾水。
“因为他有的事情不清楚。”
比如,不清楚你的尺码。
“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品鹤坐在石桌边上,摇着扇,品着茶,别提有多潇洒了。
寄雪摇了摇头,捂着脖子缓缓地坐在他对面,呲牙咧嘴道:“唉,别提了,庭风那崽子一发狠,在我脖子上啃了一口,你看,已经成痂了。”
品鹤眯着眼瞧了一下她脖子上血痂,脸上的笑容掺了一点别的意味:“啧啧啧,看样子你们是和好了?”
“诶,要不是你在嚼舌头……”
“我可什么都没说。”品鹤微笑着堵住了寄雪的话头,动作行云流水般为她倒上一杯热茶,“小生所思所虑都是为了苍生,肯定是有它的道理。”
寄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开口:“好啊,品鹤,你拿我去试探庭风的衷心,害得我这般下场,我看你是活腻了……”
“千万别这么说,寄雪,我看你在重颐殿潇洒了三天,也不是毫无所得啊,至少,可以说明庭风只忠于你一人,有你牵制,她怕是也掀不起什么浪。”
寄雪点点头,撇开茶上的碎末,吹开茶水,有些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急,现在天上天下都不安稳,羲和虽死,但她的九个孩子迟早会反的,只要太阳一乱,这世间就乱了。”
“你知道就好。”
“……我想,再去一趟人间。”
品鹤盯着她的脖子,调笑道:“哟,还去人间?脖子不疼啦?”
“……不是,庭风那儿我会解释清楚的,我要再找一次女娲,让她派人到东海,盯紧扶桑的动静。”
“也是,三头金乌生性桀骜,怎会如此轻易听任我们摆布。那就,再会。”
“再会。”
寄雪一口饮尽杯中的茶,径直跳下天宫,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朵,气流在身后幻化成双翼,气浪涌动着,映成她衣袖上深浅不一的层峦叠嶂、奇松峭壁,偶有未成形的灵路过,也愿化成她鬓发间的一颗明珠,增添光彩。
男孩今年虚岁十三,但因常年的饥饿,使他面黄肌瘦,看上去就像八岁的小儿。他身穿一条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布,上面五颜六色,花团锦簇,兴许还是他人丢弃的澡巾,不仔细看还有些喜庆。
男孩从怀里掏出一块发酸长霉的饼,心疼地擦了又擦,还是舍不得下口。
男孩刚从人类的驻地里出来,准备去寻找人们口中无忧无虑的圣地。他望天时,常常能透过云层瞧见天上仙宫的一角,又是羡慕,又是自卑,觉得自己白日做梦踏上仙宫统治一方。
这天,男孩碰上了一位从仙宫里飞下来的女子,按照当地的规矩,他应当叫她女神。
寄雪在他身前降落,瞧得他怔怔的傻样,嬉笑着伸指弹了他脑门一下:“小子,你看什么这么入神?”
“我……”男孩被她敲醒,不自然地闪躲着眼神,“我没见过天上的神仙……”
“那你现在见到了吧?”寄雪抖抖衣袖,理好领角,便要大步往城中走去。
“……诶!”男孩鼓起大概是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一把揪住了寄雪飘逸的衣角。
似乎是怕自己脏兮兮的手弄脏神仙的衣服,他及时收回了手,在自己的袍子上蹭了下污渍。
“你有事吗?”
“……神仙,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天上……”
寄雪只觉得好笑。
凡人总觉得神仙好,这也好,那也好,喝的是琼浆玉酿,吃的是千年鲜果,住在广厦高楼,随手呼风唤雨,提足日行万里,可是在局内的人总是比局外的人看得更透彻些。
寄雪笑着摇摇头:“带你去天上作甚?也是做神仙吗?”
男孩急红了眼睛,用近乎哀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自己的故事,什么被父母抛弃、流浪他乡、孤苦伶仃、乞食为生、被人欺辱,说着说着就要掉下泪来。
寄雪见多了人间悲欢,一时也提不起同情心,只好安慰他道:“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女娲,她想必愿意给你个好差事。”
“……神仙,求求你了,我从东海岸来,只求能有一天衣锦还乡……”
寄雪抬眼瞧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敷衍:“什么,你从东海岸来?那你熟悉附近的情况吗,比如扶桑?”
“……是,离扶桑很近……”
寄雪心生一计,回头道:“那我有一个差事吩咐你去东海岸,你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神仙,我什么都能做的!”
“小子,那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大名,姓韩,乡里都叫土儿。”
“那我赐你个名,”隔着老远就看见女娲屋前的立柱,寄雪的脚步也快了起来。
“不如,叫你云栋如何?”
“段云栋!”
“我在呢,别嚷嚷,被发现了怎么办。”段云栋从学堂的围墙上跳下来,拍拍手上的尘土,从怀里掏出一把丝绸的扇子,瞬间变成市井里的流里流气的公子哥。
“哎哟,还不让叫——”同伴是附近巷子的小流氓,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今天去瞧豆腐西施,还是青楼花魁?”
段云栋洋洋自得扇着扇子,一副行家的样子:“豆腐西施天天被人瞧,脂粉都抹不平,花魁又只认钱,这些都太俗了,一点回味的感觉都没有,要我说,就去汝阳最热闹的胭脂铺,保准有哪家不出阁的小姐。”
“快去吧,汝阳最热闹的胭脂铺不是你娘管的吗?”
“是啊是啊,进自家的铺子,还不要钱!”
同伴们推推搡搡中,段云栋作为头儿,潇潇洒洒地走到了前头,七扭八斜地冲路上的小姑娘吹口哨。
祁晴正在胭脂铺隔壁的成衣坊瞧衣裳,谢一斐给她挑了件袖口呈花瓣状,绣了金丝花纹,还在袖角裙角缀了小铃铛的淡茜红齐胸襦裙,谢一斐还替她梳了发,在发髻上插上一根草莓珠掐银的钗子,借着店里的铜镜,祁晴好奇地摸摸铃铛,拉拢袖子。
“好看吗?”
“好看。”
祁晴从未穿过这么精致的裙子,又是稀奇,又是小心。
店里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却仍风韵犹存,偏说祁晴唇色苍白,要点胭脂,本来没人在意,谁知道谢一斐听进去了,硬要拉着祁晴奔向隔壁的胭脂铺。
“我这样,真的很像人,像人间的姑娘。”
祁晴随大流贴了花钿,眉心一朵莲花,还用胭脂画了半唇,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名门望族家中的小姐。
谢一斐伸手替她挽了发,摆正胸口的吊坠,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一直都是人间的姑娘,也是我心中的公主。”
“……”
祁晴一把推开谢一斐:“别逗我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可是狐狸。再说,公主?你莫不是想当驸马?”
谢一斐无奈地耸耸肩,如果面前这人真是公主的话,那她就是竭尽全力,也要冒名顶替女驸马吧。
那也不会碰见她了。
“我去付钱,你等着,别乱走。”
“嗯,我肯定不乱走。”
“诶,段云栋,你看那小姐长得正吧?就是站门口那个,她身边的女人还带了剑。”
同伴们躲在胭脂铺对面的典当行柱子后,段云栋瞧着那带剑的女人进店了,身穿华服的小姐孤零零站在门口等候,便悄悄溜了过去。
“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是不是不熟悉路?来,我们来带你去玩!”
“小姐,跟我们走呗,这块我最熟!”
“小姐……”
段云栋笑嘻嘻地从后面搭上那小姐肩,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
梳着未嫁女的发式,看起来也是少女模样,四官平平,只有一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眼是点睛之笔,衬得整个人灵动了起来。
这样看来,也不算白来一趟……
段云栋心里这样想着,熟门熟路地搭着祁晴的肩膀就往僻静处走:“……来来来,小姐,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那小姐不高,身姿还算曼妙,穿了件齐胸襦裙,正好露出平直的锁骨,一颗吊坠点缀在胸口。
那是一颗云纹白玉坠子,在阳光下反射着绮丽的光。
那是一颗无数次出现在段云栋梦里的坠子,这使他一下子止住了前进的步伐,对方的眉眼陌生,他的表情开始狰狞。
他狠狠地抓着祁晴的肩膀,往墙上一摔,话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般嘶哑,他一字一句道:“你,你告诉我,这个坠子……你,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告诉我!”
“你说话啊!”
祁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发狂,肩膀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却没有让她移动半分,她拼命回想着,脑海里却空空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仿佛……这个坠子,是凭空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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