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底的一个上午。烈日灼烧着沥青马路。

马路一边是这座国际都市里犬牙交错的贫民区。空气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古怪气味，仰头是被各种电线切割开的碎片天空。低头则是七弯八拐的小道，地面上随处可见烟头、浓痰，零食的包装纸。

乍一看和几十年前的城中村没什么不同，只是过去的那种穿梭此间的电瓶车已经销声匿迹。小型无人驾驶的送货车偶尔发出闪避不及的喇叭声、街边理发店美容店投向外的空间屏在播送洗脑广告的间隙里插播越来越古怪的全球天气。而流行了五十年的广场舞依然生龙活虎，只是和半世纪前备受指责的扰民不同，音乐只在她们各自耳中指甲大小的耳机里同步奏响。

沿着最拥挤繁忙的小道往里走，直到尽头。一个大型铁皮垃圾桶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不可忍受的恶臭，一个男人立在一边，躬身扒拉着里头的一块不知名物件，他身穿黑色短袖，牛仔裤，戴了一副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白色手套，头发有些凌乱，胡子拉渣，左眼上方还有一块淤青的伤痕，与一身看着还算清爽的衣着很不搭配。但若能离近了仔细瞧，略去他仿佛蒙尘的脸庞，会发现男人眉目乃至五官异常俊秀。

他从垃圾桶里扒出的那东西被一块鲜红色布料包着，边角上沾染了垃圾桶里淡绿色发黑的霉菌，一丝一丝地叠出了脓包样的一块，让人本能地反胃。然而这个男人好似是恶心的东西见多了，并不多么抗拒，看了看就把那东西握在手掌里。

约莫三四米处，背靠一条主干道，坐落着这块贫民区唯一的国际连锁大品牌餐厅——KFC，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玻璃前打量着他。此人身量很长，翘着二郎腿，目测身高足有1米85，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皮鞋，他嘴唇有规律地微微起伏，像是在嚼口香糖。

戴着白手套捡垃圾的男人突然动作一停，整个人顿了一下。接着他眼皮一撩，神色漠然地低头看，原是一根铁钉穿过了他薄薄一层鞋底，扎在了他的大脚趾上，鲜血汩汩淌出来。

KFC里一直盯着他的男人仿佛被那鲜红的血液扎了眼，狠狠地皱了下眉。

垃圾桶旁边的男人似有所感，朝这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于是低下头，拿了一张纸巾，裹着口香糖吐了出去，整个动作十分自然，仿佛正是口香糖嚼没了味道，原本就要这么做。等他吐完那口用来掩饰的口香糖，再抬头时垃圾桶旁的人已经不见了。

9月中，天气转凉。预报夜晚２３点有雨。

凉而白的月光之下，头发已经过了肩膀的男人走出一家24小时无人便利店。他穿着一双凉拖，大脚趾缠着一个创口贴。一口气喝完了一罐子啤酒，他扬起手，把捏皱的易拉罐丢在路边的垃圾桶里。

街角一对青年情侣旁若无人地拥抱与接吻，男人路过，余光瞥见，唇边露出了一个十分讥诮的笑意。他的胡子蓬乱，嘴角勾着，可目光近乎冷酷，情侣里的女孩下意识地拖着男友躲开了两步。

轰隆！接连几声巨雷响过，月被云遮住，天空瞬间变得全黑，街道上零星的几个人纷纷跑起来，男人抬头看了眼天，依然保持着他的步速，没有要躲雨的意思。

十步开外，黑色皮鞋的鞋尖被突如其来的骤雨打湿，一把大伞顺势打开。

“一个月了。”撑伞的人说，“龙队，这……不好吧。”

被人称作龙队的高大男人接过伞柄撑着，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换个称呼吧，我早辞职了。这个点，你在这干什么？”

“执行任务。刚刚结束，碰巧看到你。”

龙骁原拍着对方的肩膀，想说句什么，但想起对方早不是自己下属了，不太合适，于是一笑，“孙警官，多谢关心。我现在没有公职，怎么做都算是个人自由。”

孙道林——孙警官轻轻一点头，笑着应是，对方是顶头上司时可从没这么客气过，现在不是了，但多少还保持着过往相处的习惯，于是对他依然是恭敬的。

“回家吗？带你一程？”孙道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