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春天的晚上,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就记得那晚上的风有含笑和春兰的味道。李彦廷整个趴在我身上,缠着我叫他的名字。哦,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是鹿商,刚看完正主的日记,就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三郎。
他浑身都僵住了。
我记得那晚上他还问了我:“鹿商,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情景?也是这样的时节,齐良山的桃花都开了,漫山遍野都是红霞,香得醉人。”
我那时候的回答是:“嗯,很香。”
可鹿商和李彦廷的第一次相见,明明是在皇宫的花坛下,下着大雨,鞋都湿透了,小皇子蜷缩成一团,在偷偷哭。
那个时候,李彦廷就知道了。
所以后来的某些瞬间,我感觉到的那些杀意不是错觉,他真的有想过杀掉我这个冒牌货。
我终于明白,他对那个陪他一路走来的人是真的一往情深。最后我在太后殿前跪了五个小时,他没有来,是因为他真的不在乎。
根本就不是什么“要面子、想让鹿商好好受个教训,以后别死作,或者是要鹿商病重一点,样子做足一点,好收拾一下过于嚣张的太后”这些原因。
他就是不在乎。
他知道我不是鹿商,他知道他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所以他不来。
甚至在更早以前,他就对我动过杀心。
我占有了他的爱人,他恨我的灵魂,却珍惜我套着的皮囊。可能我在青石板上跪着的时候,他的确是在辗转难安,不知道弄死这个灵魂更好,还是留着那个活人的皮囊更好。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鹿商在日记里那些声声切切的“三郎”,竟从来没有宣之于口?那些细密的心事,竟是全部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么?真真是……
天造地设的一对死闷骚。
我曾经用鹿琛的嘴对他说过,我永远不会对他失望。
我当然不会对他失望。
他是最好的皇帝,也是最好的爱人。
多么好的爱情,从一而终,一往而深。
可是与我无关。
我心脏剧痛,收紧手指,准备一死了之。
可能是察觉了我的意图,他忽然一声暴喝,几乎都破了音:“小白!”
我也确实被震住了。
“这是你的名字吗?”他问我,“每次我这样叫你的时候,你眼睛里都有光。”他摊开双手,向我小心翼翼走过来,“嘘,别怕,小白,别怕。我在这儿……谁也不能伤害你……把剑放下,乖。”
“你别过来!”我往后退了一步,长剑在脖子上拉出了一条小口子,很疼。
“我坦白……刚开始我和你上床,的确是因为你长得像鹿商……但是后来,我喜欢你,宠你,跟鹿商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停步,双手大张,眼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过来,到老公怀里来。”
我紧握着剑柄,与他对视。这一眼很长,长得过一生。
“我信你。”我说,“李彦廷,我总是相信你的。”
刚刚我是过于自暴自弃了,以至于都模糊了鹿琛和鹿商的界限。现在,我于极度的悲痛与极端的狂喜刺激下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他刚刚说的那些,是关于如何认出我不是鹿商的,可是他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这个鹿琛,与那个鹿商,是同一个我的。一定是要有一些喜欢,才能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出下面的灵魂的,对不对?
他说他喜欢我,我是愿意相信的。就算没有喜欢鹿商那么喜欢,我也是开心的。
他呼出一口长气,稍微放松了一点:“吓死我了,宝贝,小心,来,把剑放下来。”
我又向后退了好几步,躲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但是你知道吗,李彦廷,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宠妃。”
你喜欢我,我相信。可是你还是要流放我全家,以此来威胁我、把我圈养在后宫。我要做个人,我当然会屈服,可是鹿家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
我越退越远,牙齿间溢出丝丝血味:“李彦廷,我爱你。弑母灭亲的罪名我替你背,别让他们发现你的弱点。”
“小白!!”他嘶吼,向我这边冲来。
我看着他越来越近,无端想起趋日死前跟我的对话,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眼睛竟然在笑。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并且十分清楚自己是一定要死了,反而就放下了。什么都不再重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笑就笑,哭都显得浪费时间。
我扬声笑起来。
“李彦廷,若是还有机会,我也再不会来见你,我说真的。”
我是穿越过来的,只有我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我狠狠拉扯手中的剑,剑锋凉寒如雪。
我没有再去看他。
最后我听见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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