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装睡。

睡到一半，他把我摇醒。我打赌他在报复我，却没有那个魄力继续睡。

他倒是问我正事：“商儿，今年的宫宴，你去是不去？”

窗外梅花盛开，瑞雪兆丰年，要过年了。

我生怕露馅，自然说不去。

他亲了亲我的额角：“那好，还是跟从前一样，我应付完了，就来陪你。”

我猛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我面前，自称朕了。

……

每年除夕夜，大衍皇宫中都有一场盛大的宫宴。

宫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昭华殿热闹非凡。

然而这一切并不干我什么事。

我怕露馅，自然不会去宴会上，可独自吃了一顿年夜饭，还是觉得孤单。伺候我的那些人，我观察了很久，没一个好货，要么心怀鬼胎，要么畏畏缩缩，还是只有福福可信。我不想可怜兮兮地待在房间里等他来，像个怨妇似的，就拉着福福去皇宫里闲逛，反正现在的皇宫，除了昭华殿以外，都没有什么人。

我晃悠到太烨湖边，对岸就是昭华殿。

太烨湖很大，湖对岸的灯火、喧嚣和纸醉金迷都很遥远，像是个异世界。

湖水还没有解冻，面上浮了一层薄薄的冰。岸边的柳树没有发芽，枯枝在寒风中摇摆，狰狞得像是群蛇。

我忽然想：这时候要是有人推我一下，我估计就要嗝屁了。

然后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卧槽不会这么准吧。

我猛然回头，看到一个小姑娘正从树林里扑出来。

我下意识地扶了一把，然后我就听见福福在一边叫了一声殿下。

小姑娘抬起头，惊喜道：“商哥哥！”

我这才看清楚小姑娘的面目。挺立的鼻梁、上挑的眼尾、飞扬的眉，与李彦廷有七八分像，只是轮廓更柔和。与她娇小的身躯不太相符，这张脸漂亮得有点锋利。

大概是李彦廷的姊妹。

众所周知，大衍明熙皇帝李彦廷只有一个妹妹，湉甄公主，李韶亭。

她穿着华丽的宫装，显然是盛装打扮，眉间还坠着一颗夺目的猫眼石。可是她的头发却凌乱得有些俏皮，一看就是偷溜出来的。

我退后两步，颔首：“公主。”

她就用小拳拳捶我胸口：“商哥哥，你不喜欢亭儿了吗？这么生分的！”

我顺着台阶就滚下去了：“亭儿，怎么不去宫宴？”

她就叉起腰撒泼：“商哥哥不也没去吗？”

我说：“好好好，你要怎样就怎样。”

然后我们就对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开始海侃。

从赵丞相的山羊胡子侃到工部尚书府出走的大小姐，又从大小姐侃到薛贵人养的肥猫……狼人杀的精髓就是套话，海侃了小半个时辰，我用几乎为零的信息量套到了贵妃爱穿的肚兜的颜色，也是棒棒哒。

天空中忽然炸开了礼花。

五彩缤纷，燃烧了夜空。

公主抱住自己的膝盖，毫无征兆地说：“啊，商哥哥，我替皇兄跟你道歉。”

我把视线从烟花移回到她身上。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商哥哥，皇兄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困在皇宫，让你痛苦……可是他爱你啊。”

“你自尽那几回，他都要装作喝醉，偷偷哭上好久。”

“你知道，他小时候就是个爱哭鬼，我偷偷告诉你哦，其实现在，也是的。”她皱起小鼻子，有些俏皮，“他只是懂得什么时候可以哭，什么时候不可以。他是皇帝，要震慑天下，举目无亲。皇兄生活得很辛苦，可是我不能陪着他了。商哥哥，你帮帮他，好吗？”

我问：“怎么？”

她说：“我要走啦。”

“去哪里？”

“不知道，但是我要走啦，我梦见了的。”她看向夜空，笑起来，眼睛却有点寂寞，“那里有雪山，有草原和湖泊，还有成群的牛马。”

我还听见一句话，可她的嘴巴明明没有动。

“还有刀，还有血。”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便确认到：“有雪山、草原、湖泊和牛马，那很好，还有什么？”

“没什么。”她忽然蹦起来，跑到一边去跳了一支欢快的舞。

我永远记得这个画面。

绚烂的天幕下，大衍王朝唯一的公主在我面前跳起一支舞。她旋转着，华丽的裙摆散开，映着烟火的颜色，仿佛即将羽化的星河神女。

我三年级那年，在新闻联播里见过李彦廷的画像后，就去查过这个皇帝的大量资料。其中当然有提到李韶亭，可是时间太久远，我面前的姑娘又太鲜活，我就没有把她和史书中的结局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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