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啊!人都跑哪去了?”一个宫女捏着嗓子娇斥着,几个小太监闻声快速跑了出来,连连讨饶,那宫女不耐烦道,“快,快把那些乌鸦赶走,把鸟巢都拆了,娘娘被吵的头疼,整日在宫里叫着真是晦气!”说着,一脸嫌弃的用力甩了甩手里的帕子,似是要把晦气挥走。
一个老太监颠颠的跑过来,道了一声“彩鸢姑娘好,老奴这就着人去办,好让贵妃娘娘安心歇着。”一脸谄媚的皱着笑成菊花的老脸,转头甩了甩浮尘,指了几个小太监,支使他们搬梯子的搬梯子,拿杆子的那杆子,风风火火的打鸟去了。
彩鸢抬头看了看头顶气焰正盛的毒日头,试去鬓角不存在的汗珠,柳腰款摆,莲步轻移,回屋去了。
夏日炎炎,头顶的阳光刺的眼睛半眯着,汪直瘦小的身子堪堪悬在木梯和树干交界处,艰难的够着书上的鸟巢,咸涩的汗水粘连着衣服糊在后背上,炙热的阳光烤的头发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汪直满脸通红,艰难的够着鸟巢,这鸟儿也是筑了一手好巢,汪直勉强拨弄了几下,它竟纹丝不动,下面帮忙扶梯子的太监等了这一会儿,早就不耐烦了,怪声怪气的扯着嗓子吼道:“你小子是故意晾着杂家吧,还不快点,下来我要你好看!”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的,汪直仿佛已经听惯了这些粗言鄙语,神色不变的挪动着鸟巢,唯有眼底一团化不开的晦暗墨色。
热浪一股接一股的扑面而来,汪直长久的盯着上方,眼睛早已被阳光的刺的发疼,略闭一闭,再睁开的时候晃得人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黑,脚下一滑,哧溜一下,汪直就从梯子上滑了下去,“嘭”的一声摔在地上,汪直躺在地上,全身的骨头仿佛碎裂了一般,半天没缓过神来。
那底下的太监本来被他摔下来吓了一跳,看人还有没摔死,就没好气的用脚踢着汪直,道:“小崽子,还不快爬起来,躺地上装死是吧!”他见汪直在地上呻吟,伸脚在他身上碾了碾,汪直皱着眉发出吃痛的闷哼,老太监阴毒一笑,“磔磔,装死是吧,我来给你治治!”
说罢,抬起脚朝汪直用力踢了过去,一脚接一脚,汪直被踢的喘不过气来,只能蜷缩着闷哼,那太监瞪着赤红的双眼,血丝爆满眼球,整张脸狰狞的通红,头上冒出兴奋的汗水,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脚下动作丝毫不停歇,似是要把心里的郁气通通发泄出去。
“住手!”一声含着怒火的温雅声音传来,那太监不耐烦的转头,嘴里的龌龊话还没等秃噜出来,不知看到了什么,“扑通”跪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不停的磕头,恐惧的大声讨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汪直身上疼的要命,脑袋晕乎乎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细缝,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双黑底绣金龙暗纹的皂皮靴停在眼前,明黄色的衣摆在眼前微微晃动,一股从未闻过的好闻的香味儿钻进鼻尖,汪直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那抹亮色,往上看,奈何身体不堪重负,眼前模糊一片,倒头晕了过去,只有那男子尔雅温文的声线留在心里。
汪直醒来时,朱锦正在旁边给他换药,眼圈红了一片,噘着嘴对着他的伤口吹气,怕他疼。
汪直看他这副憨傻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朱锦听到声音,呆呆的转头,咦,你醒了。恍过神来,赶紧跑到桌前,从一个简陋的提盒里端出一碗药,还冒着丝丝热气,让汪直赶快喝下,这是万贵妃赐下的,晌午的时候皇帝来看望万贵妃,正巧看见汪直挨打,拦下那老太监后,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么大阵仗自然惊动了万贵妃,她急切的迎了出来,让皇帝消气,两人进了屋,剩下的朱锦也不太清楚了。
刚刚贵妃派人把那老太监撵出昭德宫,老太监平日里最爱仗势欺人,底下的小太监都吃过他的亏,大家恨他恨的咬牙切齿,如今他落魄了,还不得人人上去踩一脚,后来也是凄惨的死在宫里的一处肮脏角落,无人在意,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汪直喝过药正准备躺下休息,觉得不妥,这次的事他也参与其中,贵妃为什么没有处置他,莫不是等下就要派人发落他吧!越想越坐立难安,掀开被子,扯过衣服就往身上套,他得去贵妃那里请罪,要不被赶出去都没地儿哭。
朱锦听了汪直的话,吓得直哆嗦,怕汪直受罚,也帮他整理衣服,两人正混乱着呢,突然一个宫女走了进来,进来时还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掩在鼻下,好像这儿的空气里有什么脏东西似的,汪直一看,这不是万贵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彩鸢么?她就是命令汪直等人打乌鸦的那个宫女儿,在贵妃面前极得脸,这宫里的人见她都得称呼一声姐姐,汪直也不例外,他恭敬地弯腰行礼,道了句“姐姐安好!”
彩鸢平时从不到这些地方,觉得腌臜,今日贵妃发怒,她受了牵连,又有彩云哄得贵妃高兴,她便接了这个差事出来避避。这下等人住的地方真是不想多待一刻,见汪直还算恭敬,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伤药说是贵妃赐下来的,让他养伤,汪直受宠若惊的接过药,另外提拔他顶了老太监的值,汪直惊喜的叩头谢恩,说完又掏出一个荷包,鼓鼓的,是一包银两,彩鸢昂着头,只眼睛往下瞥了瞥汪直,把钱袋扔到汪直怀里,汪直一把接住,他看了看钱袋,谄媚的笑着起身上前,把钱袋塞回彩鸢手里,“这是孝敬姐姐的,以后还求姐姐在贵妃娘娘面前多多美言!”汪直抬眼看着彩鸢说。
彩鸢这才露了笑脸,语气勉强道着:“你瞧你,这么客套干嘛,咱们都是贵妃宫里伺候的,相互扶持是应该的,再说,我也不差这些银钱。”说着作势把钱往回塞,汪直连忙摆手推拒,彩鸢也不再矫情,还掏出几块银子放到汪直手里,汪直也收下了,两人又客套一番,彩鸢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旁边的朱锦早就看的目瞪口呆,他是偷偷溜进来看汪直的,刚刚彩鸢过来,他吓得够呛,一直把自己缩在角落做透明人,得亏彩鸢没注意他,他听两人寒暄,心里越发对汪直佩服至极,见彩鸢走了,忙倒了一杯茶水送到汪直嘴边,汪直见他眼睛里的崇拜的小星星都快喷出来了,脸上带笑,顺着他的手喝了口水,拿下茶杯放到桌上,拉着朱锦坐下,开口:“我如今顶了老太监的值,以后就方便多了,过些天我找个机会把你调到这里”,见朱锦又想摆手,汪直一把按住他的手,故作生气的瞪着他,“不准拒绝!”朱锦这才红着脸点了点头。
皇帝年幼时在南宫的种种经历让他少年早慧,看尽世态炎凉,人性冷暖。那数年光阴,吃尽宫中的恃强凌弱者的苦头,周围都是监视他的眼睛,他不敢妄动,也不敢妄言,久而久之,便落下个口吃的毛病,遍请名医,也只能改善,无法痊愈。平日里说短句尚听不出什么异常,若是高谈阔论就有些困难了,所以这位帝王平日较为沉默,惜字如金。
昨日见汪直被人欺负,皇帝不免想起当年之事,心情郁闷,幸得万贵妃开解,方有些缓解。可这到底是心中积压多年的苦痛,轻易不能忘记,这些年来,时不时地冒出来翻江倒海的闹腾一番,实在让人心烦。
亥时,朱见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下床,趿拉着软鞋走到窗前,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铺满金砖的地上,煞是好看。仰头望月,一轮圆月高悬上空,多少年了也未曾变过,眼神渐渐飘忽,思及当年情状,他又想起今日挨打的那个小太监,瘦瘦弱弱,小小的,被别人欺负也无反击之力(唔,应该是这样吧),像他当年一样,他还有万姐姐护着,想到这儿朱见深不由得露出笑意,以前的日子虽然不好过,可是有人陪着再苦的日子也是幸福的。
月上中天,点点繁星闪耀,藏在茂密的枝叶中的夏蝉“吱吱”的叫个不停,月光透过素色的窗纱,屋里朦胧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汪直的脸,他正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眼睛里眨着细碎的晶莹的闪光,兴奋的睡不着觉。
两个人看着同一片月色,怀着不同的心情,彻夜难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