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还没有长大。”乓行叹息一声,很轻,但还是让糖豆听见了。
“怎么才能算长大呢?”糖豆当上国王已经三年了,可就算如此,他如今也才十七岁。
乓行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保持着暖暖的微笑,这让糖豆想起了冬日里的晨光,不热烈,残留着褪去寒冷的冰凉。
“直到有一天,您杀了我,不后悔也不悲伤。”
贽花季的风是一年里最温暖的,它是万物复苏的信使,优雅仁慈地抚过每一寸大地,不介意是否伤痕累累,无论繁华与落寞,它公平、正义、光明、亲切。
朝海涯飞来了一群海燕,它们穿越广阔的大洋到这边筑巢、生育后代。糖豆站在涯前,听着浪声,这是桃花月的海的声音,连绵不绝的,一点一点并不急促的,呼啦呼啦的好像布料被拉扯、被纺织。
路边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得尤为妖艳,并随着海浪和风的声音摇曳,如同一片在工作着的纺织机。侍女们在小声抱怨着这里有不干净的空气和太多蛰人的虫子,野花被踩得蔫坏,完好的和原本就腐烂的一同逝去。
这一年,糖豆二十岁。
城堡的地下是监狱,所有罪恶滔天的犯人都被关押在这里。这里弥漫着连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四周遍布【盒子】,任何人都无法使用魔法。
糖豆站在一间牢房前,神情都落在黑暗中,他说:“叛国者,你可知罪?”
牢房里走出一人,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肩,灰尘在他脸上放肆地挥洒,即使狼狈,却无法挡住他依旧清澈如落叶般的湖蓝色眼眸。乓行垂着眼,没有质问糖豆为何一步一步削弱他的兵权、再一步一步栽赃陷害,他没有喊冤,只是突然笑了一下,说:“殿下,您终于长大了啊。”
乓行接过旁边侍者递过来的毒酒,优雅从容地喝下去,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就像皇家晚宴上深红的葡萄酒,美味,浓稠,本该如此。
城堡三层,角落里置放着一面银镜,糖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平淡无波,比古井下的死水还静。
“啧啧,在我的城堡里还真是放肆啊。”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糖豆挑眉表示惊诧,“以为靠几个小小的魔法阵就能让我沉睡一辈子吗?”
糖豆放松下来,手指抚过镜面,说:“即使是小小的魔法阵,你也不过现在才苏醒。”
“呵,我早已醒来,现在才出现,不过是想看看【障目之叶】的同化罢了。”
闻言,糖豆手中动作一僵,没有答话。
“啧啧,做出这样的改变真是有勇气啊。”
主我使用【障目之叶】会形成性格完全相反的次我,主我关于使用【障目之叶】目的的记忆会被转移到次我上,次我会同化主我,直到主我完全取代次我,合并记忆。
“你的觉醒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呢?糖豆歪着头,指尖沿着镜壁下滑。是将两位哥哥的头劈成两半的时候呢?还是将自己的父王掐死的时候呢?还是更早一些,堆着雪人的时候?吃着蛋花糕的时候?调皮地把石头砸向路过的侍女的时候?
不记得了。也不必记得。
风不知从哪刮来,让糖豆没由来地颤抖。那是怎样的一种寒冷呢?深入骨髓,让人瑟瑟发抖的。僵硬麻木,心都会冷掉的。连虚情假意都没有的。被神抛弃放逐的。一个人在昏暗的旷野里追逐着风筝,一个人翻山越岭,一个人奔跑嬉笑忧伤哭泣。
它叫孤独,强大,无处不在。
“可悲啊。”声音的主人叹息,可语调又是那么的欢快,就像垂钓了一天的人钓上一条大鱼,“我佩服你的勇气,不过不代表我会原谅你对我和我的城堡做过的事。”
周围变得越来越亮,亮得刺眼。
“我会把你切碎放进许多木偶里,你无法言语,无法昏睡,无法死去。木偶会替你开口,说出善意的谎言诱骗进入城堡里的每一个人。进城堡是死,出城堡也是死。我想,你一定会很快乐吧。”
那是冷鸢季的雪,飘飘扬扬的白色覆盖大地,干净且空灵。八岁的糖豆一脸纯真,他问老国王:“父王,怎么才能当上像您一样的国王呢?”
老国王宽厚的手掌摸着他的头,笑着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怎么才能算是长大了呢?”
老国王转头看向窗外,眼里带着深意。窗外阳光正好。
“等你不再是你的时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