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岁栖扶额，沉下脑袋笑了几声，他终于记起将明了，尽管那些记忆零零碎碎的，细想时，又变作一片空白。他迟早会都记起来的。

由间鹤酒醉无状，潘岁栖抓住他后颈上的皮毛，口吻难得温和：“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地方吗？你、我，还有将明，我们初遇的那处村镇。”

由间鹤吧唧几下嘴巴，伸出宽大的舌头把鼻子舔得湿漉漉的：“呼呼，就在我出生的山上。”

“什么山？”潘岁栖迫不及待追问。

醉得不清的妖兽长吻一开一合，粉色的舌头耷拉在嘴边，含糊道：“就是馒头山嘛，长得像馒头一样的山。”

潘岁栖方才的欣喜瞬间熄灭，想把这只长毛畜生狠揍一顿，可是看着他像一张地毯瘫在地上，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准备扭头离去时，却在他长长的绒毛下发现一个眼熟的藕色荷包，拾起仔细一看，上面绣着“旻”字，果然是邱旻的芥子袋。关于邱旻的回忆清晰明亮，一如当时盛夏的海面。鬼使神差地，他将邱旻的荷包揣进自己的衣袖中，就这样把失态的魔宫宫主扔在原地，御剑离开了千魔山顶。

雪白冰冷的长剑似乎寻不到方向，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潘岁栖被尘封的记忆像一面擦不亮的铜镜，隔着千年时光回看，飘渺而虚幻。

“将明……”念着这人的名字时，他的心里胀满了从未有过的情绪，如北方终年不化的坚冰，被凿出了裂痕。

将明是温暖的，被他抱在怀中时，阿鹤就像回到了母胎。他是天生地养的灵兽，诞生于烈焰岩浆之中。一团游离的火灵，吸收天地灵气，缓慢长出四肢，成为了兽的形态，开了灵智，同其他走兽一样在深山捕食。

被鸾天抓住强行结下血契时，他气得发狂，无奈打不过他，只好先装怂，然后找机会逃走，直到他认命地再次被抓回，将明将他抱住，他奇异地不愿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甘愿臣服于一个普通修士。

化形后出关时，看见躺在结界中，浑身灵力和血液都被抽干的将明，他多希望同自己结契的人是将明，这样他也能跟着他一起走，生生世世，魂魄纠缠，不管他去了哪里，自己都能找到他。

千年来，每每想起当初替将明收殓尸骨，那剐心的痛楚如影随形。直到他遇见邱旻，抱住他的时候，总会心安。或许是冥冥之中，他们的因缘早已深入灵魂，即便千年后，将明对他而言依旧是特殊的。他庆幸着，那天从海上救回了邱旻，尽管之后发生的事，并不是如他所愿。

初时觉得平平无奇的邱旻，后来他觉得哪儿都好，痛楚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染了薄雾的泪眼，脸颊边泛着春情的红，孤枕难眠的夜里，躺在邱旻曾经睡过的被窝里，尽管他的味道早已消散，由间鹤每每想起那些画面，内心的冲动总是难以抑制。

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时，由间鹤发现自己还躺在寝殿外，同自己对饮的人早已不见踪影，他想起醉酒时由间鹤的问话，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说漏了嘴。

将误事的酒坛踹翻，他忍不住骂了潘岁栖几句，明明是他来找自己喝酒，居然把自己灌醉了套话！不过还好，潘岁栖的记忆似乎没有完全恢复，将明魂魄归来，用最后的力量下的言灵之术，竟能持续千年之久，将明果然讨厌鸾天了。想到这里，由间鹤忍不住转忧为喜。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邱旻。

可邱旻再也没回过那个山村，他到底去了哪里？由间鹤先去了薇山，邱旻若真恢复了将明的记忆，知道薇山封住灵脉的结界松动，他定会过去看看。

他找遍了薇山的每个角落，都没见到邱旻，反倒见着了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邱旻去哪里了吗？”由间鹤看着盘腿坐在结界旁，面容沧桑了许多的集英门少主，“我劝你不要打这个结界的主意，不然灵脉暴动，天地灵力崩溃。”

傅善勤看向他，眼神如两柄利剑，忽拔地而起，翠色长箫挥出一道剑气。

由间鹤闪身避开，手中化出赤色长鞭，灵蛇般游走，挡住傅善勤的攻击。傅善勤来势汹汹，眼眶赤红，全无往日淡雅从容。

两人在山巅大打出手，由间鹤长鞭招式灵动，而傅善勤的箫声时缓时急，毫无章法，身上靛色衣袍被抽出几道焦黑的口子。

反而是由间鹤先收了鞭子，不耐烦道：“不跟你打了，反正你也不知道邱旻在哪里。”

“站住！”傅善勤沉声喝道，灰暗沧桑的脸布满痛楚与悔恨，“你找邱旻做什么？还想把他抓回去关着？”

由间鹤很想说一句“与你何干”，却又忽然笑了：“我不会再伤害他，只要我找到他，就能留在他身边。”

“你对他做了那种事，还在他身上留下让他不堪的记号……”傅善勤想起在凉城关遇到的邱旻，仿佛正午的日光，再次遇到邱旻时，他眼里光辉黯淡，日日被苦痛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