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越来越暗,越来越阴沉,白昼被浓烈的云彩堆积成了黑夜,苍穹与大海的色泽则不分你我。浪花也越来越汹涌澎湃,它高高地抬起再狠狠地拍下,每一次袭击都让整个船身剧烈地摇晃,似乎下一回就能将勉强组装起来的船板拍碎,再吞吃入腹。
诺肯抓住了扶手,尽可能稳住自己。
他的目光越过塞西洛的肩头,然后便看到了从海中浮出的巨物。
那是一座巨大的石像,仿佛地壳运动后从海底攀升成为高山。它足有一座城堡大小,带起的水花形成滂沱的大雨。
随着船身的摇摆,它不停地往上生长,露出了圆顶,露出了触手,最终露出了整个章鱼的狰狞可怖的形态。
参天的石像逼仄着航船,仿佛巨人睥睨着自以为是却微不足道的类人。
诺肯承认自己见过无数的杀戮和血腥,但这样的景象仍然让他的膝盖发软。
他们的船与这巨物距离不足百米,不多时,另一尊石像也从海中浮现,露出了更为狰狞的姿态。
它距离船只更远,个头却更加高大。它是拿着三叉戟的海怪,三叉戟直指苍穹,即便扬起脖子,也看不到顶端。它满嘴的獠牙,每一根牙齿都如城堡厅堂承重的石柱。
它稳健地耸立在波涛之中,即便只是石像,诺肯也能感觉到它的目光充满了杀气。
而后,更多的石像浮出水面。海龟,水母,海鳗,甚至直接将船只盘起再托举的海蛇。
诺肯数不清这石像到底有多少座,只知道天地之间因石像的存在而拥挤不堪,也肃穆不已。
最终,他听到了一句吆喝。
那吆喝从桅杆的方向传来,隐约中可以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位于船头。
那身影穿着松垮垮的袍子,爬到围栏上,一手抓紧了桅杆,一手朝着石像挥舞。
他的手臂上有着鳞片,面颊上长着耳刺,脖子上露出了鱼鳃,他用力地朝海面喊着,用着一种诺肯听不懂,却毛骨悚然的语言。
喊完之后,他回过头来。
可惜诺肯没有看清,便从幻觉中醒来了。
那是他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幻觉,但或许也是那句话,因为看不懂的景象太多,所以才加倍关注,记忆犹新。
所以这一次要再走过无声海域,诺肯也有所期待。
他不再害怕那些黑暗的仇恨被唤醒,因为手上的伤疤足以提醒他,只要不动作,就没人能伤害自己。
他也不畏惧巨兽石像的出现,相反,他更希望出现的是那些。他从来没有和塞西洛提过那次幻觉的内容,因为诺肯隐约觉得这和石板碎片有所关联。
他知道那些石像意味着海民的各大家族,不同的血脉,不同的势力,他们分别持有着九块石板的碎片,曾分割管理着海洋,也一度团结起来抵御陆兽的入侵。
所以他们在诺肯的幻觉中出现,无异于警告诺肯这个陆地的生灵不要靠近。但同时也一定昭示着石板所在的位置,毕竟它们才是石板最初的拥有者。
可是仅仅有那一次幻觉,诺肯根本记不住他们的方位。恐惧让他分散了注意力,只记得那瘆人的景象和逼仄的气息。
他需要再看一遍。
是的,只有再看一遍,他才有可能推测出大致的脉络。而只要推测出了大致的方位,他更知道什么时候借塞西洛的力量继续追寻,什么时候又该到铲除对方的时刻。
而这一次,确实,幻觉部分满足了他的欲望。
在暗潮鸟成群结队地登上海民船时,诺肯根本没有多余的幻觉,眼睛闭上再睁开,自己直接就到了当初他扶着把手,被吓得双膝跪地的甲板。
同样是阴沉得和海水一样的天空,同样是巨大得似乎能将船只掀翻的浪花,同样是凛冽得让人牙关打颤的寒风,同样是船员一个接一个跳进海里。
可不同的是,当所有船员都跳下去后,他的身边没有出现塞西洛,海面也毫无浮出巨像的痕迹。
只有那个抓着桅杆的人影依然存在,他宽松的袍子被海风吹起,手臂的鳞片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脖子旁的鳃开合着好似呼吸,而他的耳刺转了转,仿佛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于是,他转过头来。
但奇怪的是诺肯仍然看不到他的样子,他确定自己能看到那个人的脸,也确定那个人有脸,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描摹对方的容貌。
那个人从桅杆上跳下来,被撞击得摇晃不已的船只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缓步走到诺肯的面前,向诺肯伸出了手。
诺肯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做,可他还是腾出了一边胳膊,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对方。
“呃……你这样有点基。”雅拉瓦突然说话了。
顷刻间,所有的幻觉全部消失。
诺肯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提醒他,自己还留在房间之内,黎明的曙光也没有到来。
雅拉瓦清了清嗓子,晃了晃胳膊,把诺肯握住的一边手举起来,朝对方示意,“没人说过吗?你这样慢慢摸过来握住手的行为,真的很基。”
诺肯一愣,马上松开了雅拉瓦的手。
雅拉瓦也有点莫名,挠挠脑袋耸耸肩膀,不理会又闭上眼睛把身子转过去的诺肯,而将目光再次投向舷窗之外。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