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唏嘘:莫不是他的妻子。
雅拉瓦摇头:那是他的孩子。
十年前孩子七岁,十年后孩子已经十七。他看过十年里发生的一切,妻子的离去,孩子的留守,故人的消散,还有那些侮辱和欺凌。
最无助的事不是面对强者无法反抗,而是连愤怒和悲伤都发不出去。
他看着孩子的成长,看着她从被践踏到有力气拿起刀枪。他看着她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也看着她因为杀人而迷茫空虚。看着她擦掉木板上的血迹,再看着她穿起母亲的围裙。她变得越来越瘦弱,再变得越来越丰满。她越来越破碎,又越来越顽强。
然而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她还在等待。她等着天空下雨,必须是白天,必须大雨淋漓。然后她就会跑上楼顶,从楼顶往下看。光影的折射总算能让魂魄显形,于是她能看到幽灵站在酒馆的门前,穿着那件被整肃队射穿的西装,与她遥望。
于是她又会从楼顶跑下,冲进雨里。可那熟悉的身影又支离破碎,靠得太近总是什么都看不清。她等待的拥抱始终没有回来,只有雨淋湿她的秀发和围裙。
她知道这是幻觉,可幻觉却带给人希望。她也曾想过求助于巫师,可是谁又愿意无端地贡献法力。
所以他在等,她也在等。只是她的等待变得沉默,连声音都锁进了雨里。
众人叹息:这对巫师来说可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何这样都不愿意伸出援手?
雅拉瓦冷下了表情,踢掉了凳子重新站立。他的目光扫过人们的脸,他们的期待充满了无知无畏的勇气。所以雅拉瓦不会告诉他们代价的意义,而是在沉默之后,换回了惆怅的表情。
雅拉瓦:召唤师答应了他的请求,美丽的男人也有柔软的心。他会让幽灵出现在女人的身边,告诉他离开的那一日发生的场景,也告诉她那么多年,他在哪里。
众人:他哪里都没有去。
雅拉瓦:他在风中,在雨里,在酒馆的每一个房间,融入女人呼吸的氧气。他的双臂搂抱过孩子的身体,他感受得到那重量一天比一天增加。他的眼泪落在伤痕之上,那重重叠叠的疤痕代替了爱,成为孩子成长的印记。
他读过孩子写的每一封信,他也知道她亲手撕毁时的悲伤与绝望。他触碰到女人的灵魂,他看着她被摔碎再变得完整。她从来没有失去过他的陪伴,只是对方不知道,而这一点,他需要提醒。
男人:没有尽头的等待,过于执着的坚守。或许那孩子随同母亲离开才是好事,而他也不用沉溺于愧疚十年整。
女人:可离去又何止是十年,困惑和不甘藏在心里,愧疚便如抓住心脏的根,越缠越紧。那愧疚将持续到永远,甚至再无解脱的途径。哦,不,除非他们再次团聚,在世界的另一边,在屏障的另一面。
雅拉瓦回到了吧台,他的胳膊压在木头的沿。他听到了这些人的悲伤,那悲伤合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划出一道一道的轨迹。打在屋檐边,滴落一粒一粒的珍珠。打在台阶缝隙里,再汇成河流,融进土壤之中。
雅拉瓦:召唤师让它显出了形,是我能触摸的形,是不需要巫师也能看到的形,是实实在在的肉身,而那伤口仿佛还在往外淌血。子弹凿穿的位置翻出崭新的皮肉,西装的折痕也没有褪去。
他的眼泪实实在在地滑落面庞,他跪在木头地面上,我听到杂草喧嚣,就像你们喝酒的声音。
他的存在是真实的,无论是灵体还是肉身。他见到了女人的面,而我不需要知道他们说过什么。他的情绪仿佛烟一样在他的身上消散,就像你们嘴里呼出的烟气。
众人:结果呢,结果如何。
雅拉瓦的脸转向开着的门,雨声加大了,这个城市的雨季总是滂沱,好似污秽太多,要被彻底地清洗。众人的目光随着他往门口看去,可是黑夜漆漆,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
雅拉瓦:你听,这雨声是不是在说话。
众人:说什么,我听不清。
男人和女人扭转了身子,他们不再看向雅拉瓦,而是纷纷望着黑夜。他们听到了等待和守候,但雅拉瓦不喜欢说结局。他害怕自己会篡改真相,所以他只说到还有希望的地方停止。
众人:如此喧嚣,岂能听清。但仔细地听,好像真能听出个所以。
雅拉瓦:是。
它像在说,我爱你。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