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原并不回答,也不想说话,想站起身离开,周上离却死死拉住他,不让他从地上起来,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不疼吗?你不怕吗?你疯了吗!你有病吗!”
一连几个问句,声音一次高过一次,到最后咆哮着吼出“你有病吗”时,萧秋原毫无波澜的脸色终于变化,有一丝生气但更多的是难过,像光洁的镜面被打破,露出一道道裂痕,定格着,再也拼不回原处。
周上离被“为什么”三个字困扰,并未在意萧秋原的情绪变化,直到萧秋原用力推开他,愤然起身,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时,他才有些反应,想伸手去拉萧秋原,萧秋原却毅然转身,疾步离开,很快传来关门的声响。
一声“砰”将周上离彻底敲醒,他慌忙站起身追了上去,拉开门,看见空荡荡的楼道,才懊恼自己多蠢,回想起萧秋原这段时间的反常,三番五次的求助于他,可想而知萧秋原多么渴望他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鼓励他,而不是指责他,现在萧秋原失望离去,对他这棵有可能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失望了,那么萧秋原会做什么?
他能义无反顾的划破脑袋,可他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现在我不是盟友,而是敌对,他彻底失去支撑,会不会……会不会轻生?周上离想到此处,冷汗直冒,急得原地转了两圈,头一次毫无主张,跟被一闷棍打晕的狗差不多。
周上离想着追出去,可手机找不到,不带手机出去找人非常麻烦,他转回沙发,将靠枕罩巾还有一些旅游周刊和时尚杂志全部丢到地上,焦急的翻找着,咬着牙忍着怒气,等翻完两边沙发,还是没有找到手机,他怒火攻心,大叫一声“啊”一脚踹在沙发上,然后听见手机落地的声音。
等周上离拿着手机追出小区,萧秋原早已不知去向,周上离立马向萧秋原手机打电话,没人接听,他一直重拨,直到最后传来关机的提示音,一旦萧秋原手机关了机,周上离才发觉他对萧秋原的了解不过是凤毛麟角,除了那家稻香与鱼的店,连萧秋原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周上离举目四望,天空地面,车水马龙,那么广阔,那么热闹,却没有萧秋原,一想到有可能从此失去萧秋原,有可能世界上从此没有了萧秋原,周上离焦急得像追尾巴的猫,全身无力,面临发疯。
三年前,周上离有过相似感受。
十七岁,他因为出柜和家里闹翻,父母指着他大叫滚,与他断绝关系,他借了两百块钱只身前往陌生城市闯荡,在断粮的第三天夜里,露宿天桥底下的周上离遇见了自由摄影师大周,那个时候大周二十七八岁,年轻气盛,满腔热血,怀揣着对摄影的热爱拍文艺的含义深刻的反应现实的作品,当然不受欢迎,虽然不至于穷困潦倒,但籍籍无名,已觉心灰意冷,在周上离遇见他的那天夜晚,大周已经准备妥协,第二天要去一个影楼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穿梭在黑夜里寻找值得拍摄的东西。
看见周上离的眼神,倔强的对遭遇充满着反抗的眼神,大周动摇了,他提出请周上离吃一顿大餐,换取周上离一天一夜的跟拍时间,并付给周上离一个周的生活费。
周上离同样年轻气盛,他不愿意大周把他当作乞丐,问大周为什么要拍他,如果大周回答不如他意,他宁愿饿死,也不愿意接受施舍。
大周说:“因为你很帅,同时很丧,但又很倔强,你把这些矛盾的特点综合得很好,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吸引人。”
几句马屁,周上离答应了大周的建议,做他一天一夜的模特,但结束拍摄后,周上离赖上大周了,他从大周那里看到了希望,也找到了生活的目标,他也要学习摄影,他也要做一个自由摄影师,大周答应带他,但条件是他必须成为大周的免费苦力,从那以后,他跟着大周走南闯北,翻山越岭,横跨太平洋,穿越撒哈拉,攀登喜马拉雅,出入摩登城市,体会无人区的寂静,经历战争的残酷,尝过山珍海味,也吃过发霉的面包,什么都见识了,什么都尝试了,也混出一些名堂了,可是大周变了。
大周变得不正常了,一开始只是自闭,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周上离没有在意,大周常有一个人闷着思考的时候,最多不超过三天就会好的,可是半个月了,大周非但没恢复,反而越来越严重,逐渐的,他不吃不睡,听不见别人说话,无视世界上的一切,直到有一天,他开始自残,最后割破桡动脉……
那是周上离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三年前,大周离开他,周上离这个永远都在大周名字后面的少周终于冲到了前头,真正独当一面,可是他既不快乐也不开心,他想念大周,同时也憎恨大周,大周当初离开时,他发誓,永远不原谅大周!
可是今天,同样的事情重演了,周上离本能的恐惧,大周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挚友,失去大周受到的伤害至今没有恢复,何况是萧秋原,周上离咬着拳头,站在人来人来的人行道上,突然冷静下来,他惊奇在这样紧急的时刻,他竟然能冷静下来,分析萧秋原对于他来说,该放在何种地位。
可是就算萧秋原只是普通朋友,明知他有可能寻短见,周上离还是不能不管,即使此刻把萧秋原当作认识的人,没有特别看待,周上离还是不得不尽最大的努力去寻找他,挽救他。
从这一刻起,周上离从一个好人变为一个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