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韩岐抓了抓头发,猜不透温仲嵘为何现在说起这个,不过反正现在也闲着没事做,他又向来喜欢温仲嵘给他讲故事,便道:“好,你讲吧。”
真要温仲嵘讲,温仲嵘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与道台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多的都是零碎小事,不值一提,然而却又桩桩件件值得说出来讲给你听。道台是个很好的人,他救了我,将我送回家,教我诗文,教我做人,我待我如亲子……”
温仲嵘嘴唇一张一合,将他与道台之间事情始末娓娓道来,说到学社比他杀道台那处,温仲嵘突然不说了,韩岐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你杀了他?”
温仲嵘摇摇头又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可以这么说。当时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手,兄长便替我去了,而我也默许了,可我最终还是后悔了,我赶去道台家中,正巧是兄长将尖刀刺入道台心口之时,道台何其聪慧,他说不怪我,只想让我照顾好他的家人。我扶着道台血淋淋的道台,随地找了个地方让他坐下,我看着自己满手鲜红,便是那一刻,我迷茫了,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不管不顾,所得到的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只那一刻的迷茫与犹豫,我没能救下道台夫人与他的一双儿女。自那之后,我没有一日不在悔。”温仲嵘斟酌着用词,他想要韩岐不要向他当初一般,因为一时的偏执而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却又怕他伤心,只能隐晦的提醒他:“卿卿,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温仲嵘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卿卿,你真的不后悔?”
韩岐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他不自然的把温仲嵘的手从自己的脑袋上拿开:“先生,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办法更没有余地了。先生,你还记得我们在A区看到的那个实验体吗?你有没有想过,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之为人?”
韩岐慢吞吞的爬起来盘腿坐到床上,窗外的尖叫声与哭嚎声他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从前我觉得,有血有肉便可以称之为人,可惜事实并不是那样,人,懂感情,明是非,辨善恶。那个实验体,可以被称之为人吗,我想大概是不能的。你看看这个思想改造区,又有谁能够被称之为人,他们不明是非,不辨善恶。上行下效,整个改造区的所有人身上都背负着罪孽,但他们并不在意,这样的人,也配称之为人吗?”
韩岐说罢,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出来:“其实在那些怪物屠城之前,我一直在想,我该做些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我要如何才能救他们,才能让他们清醒过来,但是现在恰恰与之相反,我想,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我做不了救世主。就算我救了他们,又能怎么样,我只能救他们的命,是非,善恶,我没办法教给他们。先生,即便我当时那样的糊涂,我也知道,将人圈养在笼中当做物品肆意侮辱是不对的。”
温仲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问他:“等到这里都……你打算怎么办?放任这些东西不管,任凭他们随便去哪儿?”
韩岐摇了摇头:“随他们去自然是不行的。我只是想要自由,并不是想要毁灭整个世界,其他的二十六个区的人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普通人,错的是幸福国,这一切的根源是幸福国。至于这个改造区……走之前,一把火烧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好留念的,最好烧的干干净净的才好。回去之后如果他们问起来,我就说是改造区的思想犯造成的暴动所导致的,随便他们信不信,反正事已至此,不信也没办法。”
温仲嵘不知应当如何去说,韩岐这番剖析,清楚,明白,做出他认为的最正确的事情,谁都可以这样,谁都应该这样,但是韩岐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是个小太阳,总是冒冒失失的板起脸一本正经的说着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热爱生命热爱一切,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一切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而不是一脸疲倦的说着自己没办法。
温仲嵘蹲在床边,仰头看着韩岐。
他比韩岐高一些,站着的时候要稍稍低头才能看见韩岐的整张脸,他一厢情愿的以为是对韩岐好,带他去学社,带他去F区,又带他去了那栋大楼看了那些,任由他加入温伯峥的组织却不加以阻拦,他以为这样便是对他好,向他告白,和他说喜欢,这一桩桩一件件,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温仲嵘只顾着自己欢喜,却忘了去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背后,对韩岐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的卿卿,是否挣扎过,是否欢欣多于苦痛,若是重来一次,韩岐是否还愿意与他相逢。
他难得有这样慌乱的时候,他抱住韩岐,将韩岐整个人压在身下,惴惴不安道:“卿卿,我是不是错了?”
韩岐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耳畔是温仲嵘的呼吸声,然而除此之外,男人的惨叫声,女人的哭声,混乱又无序的枪声,血液喷溅而出的水声,撕咬肉块时的咀嚼声,同样萦绕在韩岐的耳边,这是改造区的噩梦,同时也是韩岐的噩梦。
他眨眨眼,长时间盯着白花花的墙壁,韩岐眼睛略微有些酸涩,他推了推温仲嵘,没推得动,反而让温仲嵘抱他抱的更紧了,韩岐于是作罢,转而回抱住温仲嵘:“你没有错。”
韩岐停顿了半刻,缓缓又道:“即便是错,如今也来不及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