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喜臣和段明逸从楼中出来时是五点半,没有超过行动预定的时间。他们俩心情都有点沉重。
尤其是宴喜臣,他刚才浑身是汗地被段明逸捞到车上,段明逸缺根弦地以为宴喜臣是抽筋了。宴喜臣失魂落魄了十几分钟,现在在副驾驶上开着窗,吹吹冷风,让头脑清醒一点。
凌晨的风像带着露水的湿气被吸入他的肺里,让他舒展了不少。尽管如此,他还是太混乱了。他被过去和现在的记忆缠绕在一起,刚才有片刻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个时间,哪个空间里。
驾驶座的门被人拉开,段明逸将枪械扔到了后座,一脸倦意地爬上了车。
“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颗空弹壳。”段明逸展开手掌,一颗淡金色的弹壳送到宴喜臣面前。
他们刚才排查了狙击手的狙击地点,虽然对方在最后一刻射杀了里约,某种意义上救了他们,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对方的立场很难说,究竟是不是友军有待思量。
“妈的。”段明逸猛地一砸方向盘,“明明成功了,这么憋屈!”
“走吧。”宴喜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状态不好,要不还是我来开车?”
段明逸没有拒绝,他们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居所。
宴喜臣昏天黑地地睡了几个小时,其实他没有那么累,这次的行动也不算特别耗费体力,但他恢复了大量曾经的记忆,这让他的大脑感到一种负荷过重的疲惫。
他醒来时是凌晨三点,走出房间喝水,看到段明逸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十指插在头发里。这个姿态就算看不到表情,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深深的无力。
宴喜臣知道,段明逸是在想里约。
里约死之前的最后一幕,深深撼动了他们。
这个末路穷途的男人在临死前爆发出无限的悲恸,那是一种人类共通的情感。即使没有语言,没有交流,他们并不知晓里约的故事,却也被那样的感情所撼动。
临走之前,段明逸取走里约的信物要交给A区,在他手中挖出了那几张他女儿的照片。他们后来知道,里约之前因为女儿也在里世界,不愿来混乱区战斗,他居住的管辖区领头人对这一点很不满意,于是杀了他的女儿嫁祸给里世界势力的人。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让里约真的相信了,他的女儿死状可怖,可谓惨死,这直接导致了里约的崩溃。
这个晚到的真相后来让他们深深地自责并感到伤痛,因为里约其实不需要死,可他们做得不够好。
最痛苦的并非是“我做不到”,而是“我本可以”。
就像里约本可以不用死。
宴喜臣频频想起段云的话。段云说,大部分想要保护表世界的人,都是背水一战。从前听的时候没感觉,但来到混乱区后,尤其是见到了里约的死后,宴喜臣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理解了段云的话。其实表里世界势力之分,也没有善恶是非。在这个世界面前,人性中的许多选择都被模糊了边界。
第二天早上,宴喜臣走出卧室发现段明逸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也不知是一整晚没睡还是起得早。
段明逸看上去很伤心,而宴喜臣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去。
“你昨天到底怎么了?”段明逸在早餐时,终于问起这件事。
“我想起了我的过去。”宴喜臣淡淡地说,他看上去和昨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不同了,“虽然只是一部分,但也足够让我了解我以前的生活状态。”
段明逸好奇地看着他。
宴喜臣用黄油涂满了面包:“我是个佣兵,还是个活跃在九十年代的佣兵。”
然后他在段明逸惊讶的眼神中,三两口将面包和牛奶解决了,抬起眼看了看段明逸:“害怕?”
“这可他妈的……真惊悚,真刺激。说具体点,九十年代是怎么回事?”段明逸尽力让自己从当机状态恢复过来。
“我不知道,看起来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这跟我在表世界的记忆相符。我想起来多东西有限,但我干这行的时候苏维埃还没解体,那时候用并组织还没有成立公司,但是有很多钱拿。”宴喜臣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看起来对自己这种碎片式回忆读盘也很不满,“我想我很可能是因为钱,至少是急用钱所以去干这个。我的家庭条件算不上优渥,但也还过得去。如果我当初是因为钱,那么肯定有某种特殊原因。只是我现在很混乱,也觉得很奇怪,如果我那些战争和动乱发生在九十年代,我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两年的生活记忆?”
“关于这点我有所耳闻。”段明逸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表世界里没有时间这个量,在表世界的人一直在沉睡状态,只要里世界不消失,他们能在表世界中度过足够长的时间。按照你的意思,也就是之前你在表世界中沉睡了二十年?按现实中的时间算的话。”
“最恐怖的是我对世界的认知与时俱进。”宴喜臣耸了耸肩,“比如我曾经一度很关注华为是不是可以和苹果抢市场了。”
段明逸静了两秒钟,骂了句娘:“我他妈就说你怎么那么强!作战意识强到变态!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太他妈有爆点了,我怎么觉得就不可信呢?”
“我已经习惯了。”宴喜臣满脸疲惫地说,“在里世界经过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后,现在任何状况都不至于让我震惊了,就算明天彗星撞地球我也只会期望彗星的尾巴能飘得漂亮点。”
段明逸摇了摇头,开始狼吞虎咽地解决早餐。
他始终有点难以接受宴喜臣说的话,不过他又隐隐因为宴喜臣这个身份感到一种身在混乱区的安全感。
至少他绝对会是个好队友,加分的那种。
不过很快,段明逸就发现他没有机会再和宴喜臣继续进行任务了。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两人又根据A区行动函做了两次难度等级比较低的任务后,A区的守望人给他们分别安排了新的地址和活动。虽然他们俩来混乱区之前申请的是搭档,但很多时候因为任务需要,他们也不会总是在一起。
对于这一点,宴喜臣完全能理解。在他过去的佣兵记忆中,当作为单人雇佣兵的雇佣价格被抬高后,就常常需要配合不同的队伍,换不同的队友,适应不同的环境。
好在他和段明逸虽然现在要分开行动,可两人都是在S区,还是有时不时见面的机会的。
宴喜臣战斗和处理事情的效率越来越高了。
里世界势力提供给他的武器和装备等级越来越高,任务等级也越来越高。
有时候宴喜臣孑孓穿过落日黄昏的混乱区街道,看着断壁残垣的城市残影,会觉得自己很孤独。枪和血是热的,他的心却一天天冷下去。
是夜,月亮悬挂在空中,像一把骇人的钩,宴喜臣在阳台上看了片刻,舒舒服服地冲了个热水澡,把头发擦得半干,边打着哈欠边回屋准备休息。
屋里没开灯,黑黢黢的,空气中有种异常的气味,但宴喜臣没有注意。他又战斗了一天,太累了,只想早点上床享受被窝。
他解开浴巾,随便套了一条短裤就上床准备睡。结果刚躺下,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来了——
他妈的床的另一侧有人!
如果不是对方的胳膊忽然搂了上来,宴喜臣确定自己下一秒很大几率会一把扭断对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