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文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埃德温不知所措地坐直了身体，“舅舅，我有听你的话，不和别人亲密接触，刚才那个人摸我的脚，我立刻就把他踢开啦。”埃德温的眼睛像只小狗崽水润润地流露出讨好和信任的神色。

“给你擦手的那个人呢？”达文在他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隔着手帕，他没碰到我，所以没关系吧。”埃德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埃德温，你离他们那么近，他们注视你的眼神比鬣狗还要贪婪，我猜你有几根眉毛他们都已经数清楚了，这对你是很不安全的，你明白吗？”达文抬手抚上外甥的耳朵，那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耳背却覆着一层透明的薄鳞片，全靠长发遮挡才无人察觉。达文的手指继续往上，滑过他光洁细腻的额头来到柔软光滑的发丝上，埃德温的皮肤和头发光滑得有些非人了，每次他从水里出来，身上挂着的水珠才零星几滴，一头过肩的长头发随便挤一挤就可以恢复半干的状态。总而言之，就算埃德温不露出尾巴，身上也满是破绽。

“他们也想要我的尾巴吗？”埃德温不以为然地歪了歪脑袋，“我看他们是想要跟我交配吧。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我很安全，他们会对我很好，还会保护我。”

他说着又翻开口袋，摸了一根香蕉贡品出来，剥开后先自己咬了一口，然后递给达文，“舅舅你吃一口，可甜了。”

在那双充满期待的蓝眼睛的注视下，达文只能先忍住一肚子教训的话，低头吃了一口。早知道他会在六岁的时候长出十六岁的模样，我就不该在他四岁时对十岁模样的他一时心软，说出别人都觊觎他尾巴这样的谎言。达文将甜软的果肉咽了下去，心中悔不当初。

“我小的时候，斯奎特家族里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眼珠。”达文摸了摸埃德温的眼睑，后者乖巧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指腹。达文的思维走了一秒的神，是了，这也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模样，达文从没见过哪个人的睫毛会像四个蹄子的牛羊马鹿那样长且浓密，但埃德温的父亲是条鱼啊，鱼连眼睑都没有，埃德温从哪里继承来这长得过份的睫毛？

“舅舅，然后呢？”听故事才听了个开头，埃德温催促道。

达文回过神来，“因为没有眼睛，他的眼睑是凹陷的，虽然他下半张脸有着斯奎特家族式的标致和俊俏，但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觉得他长很吓人。其实他一个瞎子，谁都伤害不了，反倒是谁都可以伤害他，该害怕的是他才对。可人类就是这样，对那些有着人形的模子，却在某些细节极度违和处的长相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恐惧，大概觉得像是一个没有批好人类外皮露出马脚的恶魔吧？”

“斯奎特家族上下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也知道他可怜，平时吃穿用竹也都照顾着他。如果世道太平，那孩子大概也会顺遂地度过一生。可自从昏君当政，斯奎特一直备受打压，家族厄运连连。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那位德不配位的皇帝的错，可他们对皇帝无可奈何，却有些莫名其妙的谣言说厄运是由那个没有眼睛的孩子带来的，他是魔鬼转世而来，就为了摧毁斯奎特家族。这种无稽之谈放在平时是无人理睬的，可斯奎特家族当时处境不佳，人心惶惶。人在绝望中大概都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试又如何，总不会更差了’的心理，于是谣言越传越广，信的人越来越多。”达文停止了讲述，手指离开了埃德温的眼睛。

埃德温睁开眼，急切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被烧死了，当着全族成年男人的面。”达文在他身边坐下，有些疲惫似的将下巴支在埃德温头顶，“我没有看到，我也没有听到——那孩子大概是被堵住了嘴，但我闻到了。”

埃德温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屁股，“舅舅，你对我说这个干嘛？”

“埃德温，如果你是个普通孩子，我当然会鼓励你交朋友，你被人追求，哪怕是被男人追求，我也随你喜欢。”达文叹气，“可惜你不是，你的父亲是一条鱼，你是一只半人半鱼的，别人眼中的小怪物。如今人们不知你身份，为你神魂颠倒，为你争风吃醋。他们如下越是狂热，到你身份曝光的时候，他们就反噬得越厉害。你美丽的外表是魔鬼的画皮，曾经的横眉冷对是不知好歹，曾经的笑靥如花是魅惑人心，你收下他们的礼物是贪婪无度，他们为你打架是你挑拨离间。你明白我在担心什么吗？”

埃德温脸上血色褪尽，“我是小怪物吗？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怪物？”

“可你是我的小珍珠，小宝贝。”达文紧紧抱住他，在他额头和发顶落下细碎的吻，“我会保护你的，但你也要听舅舅的话，离人群远一些，埃德温，我要叫人人都知道你好，让你的名字与鲜花和赞誉为伍，但又不让人离你太近，不然总会有细心的人发现蛛丝马迹。虽然你是世俗意义上的小怪物，但只要隐藏得好，你只是一个多了几分神秘感的小美人。”

达文的声音真挚，怀抱温暖，他总是可靠的。听他用亲密的口吻说出“小怪物”三个字，埃德温也不再觉得这是句羞辱了。“那，那我，干完活以后就待在舅舅房间里吧。”他在达文面前总是乖得像只小狗，他野兽的本能告诉他哪些人应该服从讨好，哪些人适合欺压索取，“除此之外，我不去别的地方，也不理舅舅以外的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