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山一惊:“喂!你手臂上戴着什么!”
余陈回头,留给他一个恶劣的微笑:“家里没死过人吧?”
话音未落,余陈就小跑着逃出了叶南山的视野,瓶中的牛奶和他的脚步一起颠簸着,很快消失在茫茫雨中。
那一刻,叶南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少年时代结束了,那个一直陪伴他的男孩匆匆离去,留下一个不潇洒的背影,一条潮湿的黑绸带。
以及一排整齐服帖的纽扣。
余陈湿淋淋的回到家,躺在床上迎接他的已不再是母亲,而是满床黄白的花束。
屋子里仍然残留着樟脑丸的味道,床头柜上摆着一副台历,本月的最后一格上写着两个字:大殓。
余陈推开鲜花,在床沿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扑过去抓住台历,狠狠撕掉了那页纸。
他转身走出卧室,将撕下来的纸叠了两叠,低着头扬声叫道:“苟或?或或?或或!”
时值2018年9月,六年后,深秋。吴城,城郊某出租屋内。
或或回了他一个九曲十八弯的“哎~”
“外面起风了齁冷,你也不知道把窗关了,我睡觉呢硬是被冻醒,这才几月份就冷成这样,什么鬼天气…”
余陈趿拉着拖鞋挤进厨房,关窗之前,他习惯性向对面望去,林立的石砌烟囱持续向天空吐出白烟。
“看什么啊?”或或探出头问。
余陈用日历纸折好一只飞机,瞄准或或的脑门,顺手扔出去——
“啊!”
正中红心。余陈快活地笑了两声,关上窗,把他赶到客厅里。
“余哥,刚才有人找我约婚礼造型,下周二,跟妆一整天,管饭。”或或稀里糊涂被摁着坐在一张椅子上。
“周二结婚,今天周五,现在才开始找造型师,这未雨绸缪得够早啊。”余陈收拾着或或吃完饭后留下的满桌狼藉,眼也不眨地徒手抓起一堆鸭骨头。
“人家原本约的化妆师跑单了。”
“噢。”余陈端着油腻的碗盘进厨房清洗,顺嘴数落道,“吃完东西也不收拾,等着盘子生蛆是不是?”
或或:“我身体不好嘛。”
余陈:“我可没看出你身体不好”。话虽如此,但还是端着盘子乖乖去洗碗了。
苟或小时候被查出患有再生障碍性贫血,医生建议终生服药,诊断书才刚下来父亲就跑了,母亲表面说到大城市打工为孩子治病,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苟或被绝望的外婆带回家,老人走投无路,在佛前发愿,情愿自己减寿十年,余生茹素,也要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
不知道是不是老人家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或或没有遵照医嘱吃过一天药,活蹦乱跳长到二十多岁,而且饭量大得惊人,余陈都不得不感叹这是个奇迹。
六年前,余陈料理完母亲的白事后就休学离家,辗转到外地考了化妆师执照,前年又回到吴城,靠接造型单子度日,苟或是当初和他一起学化妆的同学,全班就他们两个男生,关系不好也难。
不久之前,余陈撺掇苟或在B站开了美妆频道,他负责设计妆面主题,或或负责出镜唤起小姐姐的母爱,两人合作挣点外快,日子也算勉强过得下去。
或或在水流声中拔高音调问:“余哥,我们下周二也不休息吗?”
余陈道:“全年无休,除非陨石撞地球。”
“周二午后四点起,全市将出现日食现象,傍晚六点陨石撞击地球,预计落在淮安县双曲村附近,请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或或举高手机,大声念着APP推送的新闻。
……
“那也不休息。”余陈慢条斯理地绞干洗碗布。
或或急了:“你就知道赚钱!”
余陈关掉龙头,理所当然地反问:“你今天才知道吗?”
“钱够用啦,交完房租还有好多呢,平时在家吃买菜也不贵,咱们连地址也换了,你爸不会再上门管你要钱,稍微歇两天怎么了?”或或喋喋不休道。
“那我一个人去”余陈阴着脸坐到或或对面,“我要攒钱做镭射。”
或或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马甲,胸前的整排纽扣都歪着,余陈叹了口气,拿出关怀智障的耐心,替他把扣子解开,再从最底下开始扣起。
或或偏过头,悄咪咪打量余陈的左脸,小声道:“你脸上的胎记就快看不出来了。”
余陈愣了愣,整理神色说:“对,就差最后一次手术了。”
“手术不急在一时,”或或皱着脸,“我怕你身体支持不住连轴转…”
余陈把最后一粒扣子按进凹槽,心念电转,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但他已然记不清任何细节。
或或不知死活地叨逼叨:“你上次偷偷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我看见了,我本来想叫住你的,但我怕你万一恼羞成怒,再揍我一顿什么的…”
遗憾像蛰伏在心里的虫。余陈越用力去想,那只虫子就越往深处躲,他什么都抓不住。
“啧。”余陈抬起手,作势要拍或或的脑袋,“别废话,小心我现在揍你。”</p>